两天后,青风山,聚义厅。
一股浓重的血腥味,混杂着石灰的气息,弥漫在空气中。
张奎大步流星地走进来,将几个沉甸甸的麻袋,“哐当”一声扔在地上。
麻袋滚开,几颗死不瞑目的人头骨碌碌滚了出来。
为首的那颗,正是青阳县前首富,钱大通。
他脸上的表情,凝固在极度的惊恐与不甘之中。
“军师,幸不辱命!”
张奎抱拳,声音洪亮,“钱大通那老狗,还有李虎手下几个负隅顽抗的百户,头都在这了!”
聚义厅里,林霸天和一众头目看着地上的人头,都露出了快意的神色。
唯独林天朗,只是平静地瞥了一眼,点了点头。
“辛苦了,二当家。”
他的反应,平淡得就像是在看几颗烂在地里的白菜。
这点小场面,比起实验室里处理高危化学品,心理压力小多了。
林霸天一拍桌子,哈哈大笑:“痛快!我儿这招‘借刀杀人’,
使得比老子的大环刀还利索!
那个姓周的县令,现在怕是已经跟你穿一条裤子了!”
林天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。
何止是穿一条裤子,他现在是把裤子都抵押给我了。
“爹,外面的事,暂时告一段落。”
林天朗转向众人,表情严肃起来。
“从今天起,山寨成立一个新堂口。”
“名字,就叫‘格物院’。”
“格物院?”
林霸天一脸懵逼,“啥玩意儿?也是抢东西的?”
“不,”
林天朗摇了摇头,“是教东西的。”
……
半个时辰后。
青风山后山,一间新用水泥砌成的、最大的瓦房里,挤满了人。
这里,就是格物院的临时教室。
讲台上,林天朗一身儒衫,手持一根教鞭,面前立着一块用木炭涂黑的木板。
讲台下,坐着一群画风清奇的学生。
左边,是以二当家张奎为首的一群山匪头目,
个个膀大腰圆,脸上带着刀疤,
腰里别着兵器,坐得东倒西歪,看黑板的眼神,仿佛在看仇人。
右边,是以王铁匠为首的一帮工匠,身上还带着烟火气和机油味,一个个满脸困惑,坐立不安。
后排,还零星坐着几个从灾民里挑出来的、识字的年轻人,一脸的拘谨和茫然。
林天朗看着这群“学生”,感觉自己的血压在持续飙升。
又回到了那个起点。
让他一个化学系高才生,给一群文盲、半文盲的山大王和古代工匠,科普现代基础科学……
这难度,约等于让牛顿去教一只猴子微积分。
“咳。”
林天朗清了清嗓子,“今天,我们上第一课。”
他转过身,用粉笔——他自己用石灰和黏土做的——在黑板上,写下三个歪歪扭扭的符号。
1 1= 2
“这,是算术的基础。”
林天朗指着黑板,“我们格物院,未来所有的一切,都建立在这些最基础的符号之上。大家必须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下面就炸了锅。
“军师,这玩意儿有啥用?”
一个性急的头目嚷嚷道,“俺只要知道一刀砍过去,敌人会死就行了!”
“就是!俺们学这个,是能让手里的刀更快,还是能让钱自己长腿跑进口袋?”
张奎一瞪眼,刚想呵斥,却被林天朗抬手制止了。
他知道,跟这群实用主义至上的莽夫讲大道理,没用。
就在这时,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。
“军师。”
人群安静下来,说话的是王铁匠。
他在山寨里待了十几年,一手打铁的本事,无人不服,威望极高。
王铁匠站起身,黝黑的脸上满是褶子,眼神里带着一丝匠人特有的执拗。
“俺们敬重你,你弄出的水泥,是神仙手段,俺老王服气。”
“但你画这些鬼画符……”
他指着黑板上的“1 1=2”,
“俺实在想不通,这玩意儿对俺们打铁,到底有啥用处?”
“这不就是花拳绣腿,耽误工夫吗?”
这话一出,立刻引起了所有工匠的共鸣。
他们是靠手艺吃饭的,最讲究实打实的东西。
课堂的气氛,瞬间降到了冰点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了林天朗身上。
林天朗笑了。
来了。
经典环节,质疑权威。
这年代的人还是喜欢看得见、摸得着的“东西”。
要是连这都镇不住,那格物院趁早关门,大家继续回去玩泥巴好了。
“王师傅,你问得很好。”
林天朗没有丝毫动怒,反而点了点头。
“你觉得,这些符号,对打铁没用,是吗?”
“是!”
王铁匠脖子一梗。
“好。”
林天朗放下教鞭,走下讲台。
“张奎。”
“在!”
张奎立刻站了起来。
“你站到这里来。”
林天朗指了指讲台前的一块空地。
张奎不明所以,但还是依言站了过去。他身高体壮,像一尊铁塔。
林天朗又从后排拉出一个瘦小的孩子,大概十岁左右,是王老木匠的孙子。
“狗剩,你过来。”
“军……仙夫子。”
小孩怯生生地喊道。
“你用尽全身力气,试着把张奎叔叔抬起来。”
小孩看了看铁塔般的张奎,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,吓得连连摇头。
张奎哈哈大笑:“军师,你这不是为难他吗?”
“试试。”
林天朗鼓励道。
小孩只好走过去,抱住张奎的大腿,憋得满脸通红,使出了吃奶的劲。
张奎纹丝不动。
山匪们哄堂大笑。
“现在,”
林天朗不急不缓地让人搬来一根粗大的木杠,和一块坚硬的石头。
他将石头垫在木杠下方,靠近张奎脚边,形成一个支点。
然后,他让张奎站到木杠的短端。
“狗剩,”
林天朗指着长长的另一端,“现在,你到这里,用手往下压。”
小孩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,伸出瘦弱的手,轻轻往下一按。
下一秒。
奇迹发生了。
重达两百多斤,如铁塔般壮硕的张奎,竟然被一股巨力,硬生生地从地上撬了起来!
他双脚离地,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!
“我操!”
张奎一句粗口,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整个教室,落针可闻!
所有山匪和工匠,全都猛地站了起来,
眼睛瞪得像铜铃,死死地盯着那根平平无奇的木杠,和那个一脸茫然的小孩。
仿佛在看什么神迹!
小孩自己也吓了一跳,连忙松手。
“砰”的一声,张奎重重地摔回地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“看到了吗?”
林天朗的声音,在寂静的教室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这就是‘力’。通过工具,我们可以让一个孩子的力,变得比一个壮汉还大。”
他顿了顿,拿起粉笔,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杠杆示意图,标上了支点、力臂。
“而这些符号,这些算术,就是用来计算,
你需要多长的木杠,把支点放在什么位置,
才能用最小的力,撬起最重的东西。”
“这,就是格物。”
他转过头,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王铁匠。
“王师傅,你刚才问,这对打铁有什么用?”
林天朗走到黑板前,迅速画出了一个东西的草图。
王铁匠定睛一看,瞳孔猛地一缩。
风箱!
是他们铁匠铺里,用来鼓风助燃的风箱!
但又不太一样。
林天朗画的风箱,结构更复杂,多了一个活塞,进气口和出气口也做了改变。
“你们现在的风箱,拉一次,出一次风。对吗?”
王铁匠下意识地点头。
“而按照这个图纸做的风箱,无论你是拉,还是推,它都在出风。
效率,是你现在的两倍!”
林天朗用教鞭点着图纸。
“风量更大,更稳定,就意味着炉火的温度更高。
温度更高,铁就能烧得更透,杂质就更少。
打出来的刀,是不是就更锋利,更坚韧?”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王铁匠彻底傻了。
他像一尊雕塑,死死地盯着黑板上的图纸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打了一辈子铁,怎么就没想到,一个风箱还能这么改?
推拉都能出风?
这简直是……
神仙才能想到的点子!
他不是在质疑林天朗,他是在质疑自己过去几十年的经验!
“至于怎么计算出最省力的推拉结构,怎么计算出最佳的出风口大小……”
林天朗微微一笑,用粉笔,在风箱图纸旁边,写下了一连串在众人看来如同天书般的计算公式。
“答案,都藏在这些鬼画符里。”
“轰!”
王铁匠的脑子,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!
他猛地冲上讲台,不顾一切地扑到黑板前,双眼放光,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,在瞻仰神迹。
他伸出粗糙、布满老茧的手,
颤抖着,想要去触摸那些符号,却又不敢,生怕亵渎了这神圣的知识。
“神了……”
“神了啊!”
老铁匠猛地转过身,对着林天朗,双膝一软,“扑通”一声,就跪了下去!
“仙夫子!请受老汉一拜!”
“从今往后,您让俺往东,俺绝不往西!您就是俺再生父母啊!”
这一跪,彻底引爆了全场!
所有的工匠,都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林天朗,然后“扑通通”跪倒一片!
那些山匪莽夫,虽然看不懂图纸,但他们看懂了杠杆撬起张奎的神迹!
他们看懂了王铁匠那发自肺腑的狂热!
军师,不,仙.....仙夫子!
他不是在教什么之乎者也!
他是在传授点石成金的仙法!
张奎激动得满脸通红,带头振臂高呼:“仙夫子威武!”
“仙夫子威武!”
山呼海啸般的呐喊,几乎要掀翻屋顶。
林天朗站在讲台上,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狂热、崇拜的脸,心中毫无波澜,甚至有点想笑。
一个杠杆原理,一个双动式活塞风箱。
在现代,连初中物理都算不上。
在这里,却足以封神。
知识的降维打击,恐怖如斯。
他抬了抬手,示意众人安静。
喧闹的教室,瞬间鸦雀无声。
这一刻,他的威信,在山寨内部,已经超越了他的父亲林霸天,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。
“格物院的宗旨,只有八个字。”
林天朗的声音,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“知识,改变命运。”
“今天,只是开始。”
说完,他从怀里,缓缓掏出一卷巨大的图纸,在讲台上一抖,猛地展开!
图纸上,画着一幅无比宏伟,也无比荒诞的蓝图。
一条由无数枕木和两条铁轨构成的“路”,
从青风山陡峭的山脚,如同巨龙盘旋,蜿蜒曲折,一路向上,最终抵达山寨的核心区域!
铁轨上,还画着一辆辆可以装载货物和人力的板车。
“这是格物院的第一个项目。”
林天朗指着图纸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我们要在这座山上,建一条‘铁路’。”
“一条能把山下万斤的物资,轻松送到山顶的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