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边刚泛起灰白,秦守平推开门时,风里还带着昨夜未散的湿气。他没抬头看天,而是目光一扫,落在了斜对面那扇铁门上。
贾家的大门虚掩着,门框边缘贴着一张盖有红章的封条,纸角被风吹得微微翘起。院子里静得很,连往常早起倒炉灰的声音都没有。王婶站在自家门口,手里拎着簸箕,看了眼封条,又朝秦守平这边望了一眼,终究没说话,低头把炉渣倒进了桶里。
他没停下脚步,径直走向井台。水桶早就放在边上,他弯腰放下绳索,铁钩撞在井壁上发出清脆的响。打上来的水泛着凉意,他掬起一捧泼在脸上,水珠顺着额角滑下,滴进衣领。
就在这时,院门外传来脚步声。
王警官穿着警服,肩头落了些晨露,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。他走进院子,脚步沉稳,目光扫过各家门窗,最后停在秦守平身上。
“守平。”他开口,声音不高,却让几扇原本半开的窗户悄悄合上了。
秦守平擦了把脸,转身看着他。
“贾张氏的事,定性了。”王警官说,“持械威胁公共安全,证据确凿,今天早上正式送劳教所。她那把菜刀,现在是物证。”
院墙根下,李大爷正拄着拐准备出门买早点,听到这话,手里的铝制饭盒轻轻磕在台阶上。
“她儿子呢?”秦守平问。
“贾东旭。”王警官从纸袋里抽出一份通报复印件,“跨省诈骗团伙案发,他在通缉名单上,昨天夜里在石家庄落网。涉案金额不小,还有伪造票据、私藏文物的嫌疑。”
他说完,把纸页递过来。秦守平接过,只看了一眼,便折好塞进夹克内袋。
“这事儿,总算有个说法了。”王警官叹了口气,“以前院里吵归吵,闹归闹,可谁也没想到,真有人敢拿刀冲人家里闯。”
秦守平没接话,只是低头把水桶拎回屋前,放在门槛边。
王警官又站了几秒,点点头,转身走了。他的背影穿过院子,脚步声渐渐远去,直到院门被轻轻带上。
空气像是松了一寸。
王婶第一个动了。她放下簸箕,转身回屋,再出来时,手里多了一截红绸布。鲜红色,崭新的,像是过年留下的。
她走到院门口,踮起脚,把红绸系在门框两侧的铁钩上。风一吹,布条轻轻摆动。
“挂个红,驱驱晦气。”她嘟囔了一句,声音不大,但足够让左右听见。
李大爷也走过去,帮她把另一头绑紧。聋老太太拄着拐从西厢房出来,手里攥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红布角,颤巍巍地递给了王婶。王婶接过来,笑着给她系在拐杖头上。
“您也沾沾喜气。”
几家原本关着门的人家,陆续开了缝。有人探头,有人咳嗽两声,有人默默走出来,开始清扫门前的杂物。贾家门口堆着的破筐、烂凳子,被人一并搬去了垃圾站。
刘海中家的窗户拉开一条缝,露出半张脸,看了眼红绸,又迅速缩了回去。
秦守平坐在屋前小凳上,低头拆着一台旧收音机。螺丝刀拧开后盖,里面线路早已老化。他一根根拨开,把还能用的零件挑出来,装进一个小铁盒。
几个孩子围了过来。
“秦哥,这是啥?”
“能修好吗?”
他没抬头,把一个电容递给最小的那个男孩:“拿去,当陀螺使。”
孩子们笑了,争着抢零件。王婶走过来,手里又拿了段红绸。
“守平,你也挂一个吧。”她把红绸递过去,“院里清平了,图个吉利。”
他抬眼看她一眼,接过红绸,没说话。
王婶以为他要挂在门框上,便退开一步。可他转身走到窗边,把红绸系在了窗棂最外侧的钉子上。位置正好对着院门,一眼就能看见,却不张扬。
王婶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笑:“也好,你这儿,本来就是咱们院里最稳的一块。”
他没应,低头继续拆机器。
傍晚时分,三大爷的门终于开了条缝。他拄着拐出来,帽子戴得端正,可脚步虚浮。走到公告栏前,他盯着那两张账本看了许久,忽然伸手想撕。
“老三。”李大爷一声喊。
三大爷手顿住。
“别自找难看。”李大爷拄拐走近,“账本是真的,粮票编号我都核对过了。你当年签字代领的记录还在街道存档。”
三大爷嘴唇抖了抖,最终一句话没说,转身慢慢往回走。经过秦守平家门口时,他停了一下,低声道:“年轻人……太狠了。”
秦守平正在给聋老太太搬小凳,让她坐在屋檐下晒腿。他直起身,平静地看着三大爷:“我没动手。”
“可你让别人动了刀。”
“刀不是我拿的。”
三大爷喉咙动了动,终究没再说什么,佝偻着背回了屋。门关上后,再没打开。
夜幕降下,院里亮起了几盏灯。
秦守平回到屋里,关上门,从书桌抽屉底层取出那本蓝皮账本复印件。翻开最后一页,他拿起铅笔,在空白处写下一行字:
“贾家落幕,易家待清算。”
写完,合上本子,放回原处。
他坐了会儿,起身走到床边,掀开床板一角,取出一个布包。打开,里面是一枚锈迹斑斑的军用徽章,边缘刻着模糊的俄文数字。这是他前几天翻修灶台时,在砖缝里发现的,当时系统一闪而过提示:“与苏军遗留物资有关联。”
他盯着徽章看了一会儿,重新包好,塞回床底。
窗外,红绸在晚风中轻轻晃动。
第二天清晨,阳光照进院子时,王婶带着几个人正在清理贾家门前的台阶。水泥缝里长满了杂草,她们拿着铲子一点点抠。
“这地方,以后不能再让人住。”王婶说,“脏。”
“那就空着?”有人问。
“空着也好。”李大爷坐在旁边,“当个过道,谁也不占。”
正说着,院门被推开。瓦匠老陈背着工具包进来,看见红绸,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。
“出事了?还是办喜事?”
“都不是。”王婶直起腰,“除邪祟。”
老陈点点头,走到秦守平门口,放下工具:“你那房梁,我昨晚梦见了。”
秦守平正在井台边练拳,收势转身。
“梦到什么?”
“那根主梁中间是空的。”老陈压低声音,“我爹当年修这院子的时候说过,北边来的兵,藏过东西。后来补梁的人不懂行,封死了口,还用了错木料。现在那根梁,受力不均,迟早出问题。”
秦守平看着他。
“你想修?”
“我能修。”老陈说,“但得你说句话。毕竟,那是你家的房。”
院子里的人不知不觉都停了手里的活,朝这边看来。
秦守平沉默片刻,点头:“等个晴天,开工吧。”
老陈咧嘴一笑,拍了拍工具包:“那就定下了。”
他转身往屋侧走,路过贾家门口时,脚下踢到一块松动的地砖。他弯腰掀开,下面露出一角金属。
他蹲下,用手抠了几下,掏出一个生锈的铁盒。
“这是啥?”王婶凑过来。
盒子锁扣已断,老陈打开,里面是一叠发黄的照片和几张粮票。
照片上是个穿军装的男人,站在一辆吉普车旁,背后是四合院的门楼。日期stamped在角落:1946年3月。
秦守平走过来,接过一张粮票。编号清晰,正是账本上记载的那批失踪粮票之一。
他捏着票面,指尖摩挲过印刷纹路。
老陈抬头看他:“这东西……该交公吗?”
秦守平没答。
他只将粮票缓缓折好,放进夹克内袋,目光落在贾家那扇贴着封条的铁门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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