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守平拉开门,夜风灌进屋里,吹得桌角那张粮票轻轻颤了一下。他没去按它,只是站在门槛上,望着井台的方向。天边刚泛出灰白,院子里还很安静,只有西厢房的窗户透出一点微光,聋老太太起得早,正在点煤炉。
他走下台阶,脚步落在青砖上发出轻响。走到井台边,他照常活动肩背,开始打拳。八极拳的第一式“顶心肘”,动作沉实,一招一式都像刻在骨子里。拳风带起地面一层薄尘,他的呼吸平稳,目光却时不时扫向易家那扇紧闭的院门。
昨天夜里写下的那几个字还在本子上——“永安镖局,秦氏承安”。他知道,从那一刻起,自己不再是为了活命而挣扎的人。但此刻,他不想想那些深埋的往事,只想看着眼前这一幕落下句点。
大约七点刚过,院外传来脚步声。王警官带着两名干警走进来,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比平时更重。他们径直走向易家,其中一人手里拿着文件夹,另一人提着一个布袋。
秦守平收了势,退后半步,靠在井台的青砖上。他没有靠近,也没有回避,就像只是恰好站在这里歇息。
易家的门开了条缝,易中海探出头,金丝眼镜在晨光里反着光。他看见王警官,愣了一下,随即挤出笑:“王同志怎么来了?有事门口说就行。”
“不是门口说的事。”王警官声音不高,但字字清楚,“易中海,我们接到上级批文和确凿证据,你涉嫌1985年收受建筑公司贿赂五千三百元,协助其违规取得四合院西侧地块建设权,并伪造公文掩盖事实。现依法对你进行传唤,请配合调查。”
易中海的笑容僵住了。他扶了扶眼镜,语气立刻变了:“这……这是谁造的谣?我为集体操了多少心,你们不清楚?这些年我退下来也没闲着,哪次不是为了大伙好?现在倒要把我当罪人抓走?”
“有没有冤枉,组织会查。”王警官翻开文件夹,“账本复印件、当年经手人的笔录、银行流水残档,都在这儿。你要是觉得有问题,可以申请复核。但现在,请跟我们走一趟。”
易中海脸色发青,往后退了半步,还想说什么,却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。
“老易啊,你当初逼我签字的时候,可不是这么说的。”李大爷拄着拐从屋里出来,站在自家门口,“你说‘为了大局’,让我把祖上传的房契让出来,结果转头就卖给了开发队。五千块?你买一座院子才花八百!剩下的钱,进了谁的口袋?”
旁边王婶也开了口:“还有我家那点积蓄,说是帮你托关系办孩子工作,最后人没去成,钱也不见了。这些年你嘴上喊着‘集体’,可咱们集体富了没有?你倒是越活越体面!”
人群渐渐聚拢。有人冷笑,有人摇头,更多人只是静静看着。三年前,这些人还听他讲话时点头哈腰,叫一声“易叔”“易主任”。如今,没人上前,也没人为他说话。
易中海嘴唇抖了抖,忽然抬高声音:“你们懂什么!那时候形势复杂,不动点脑筋,这个院子早被人拆光了!我是有私心,可我也保下了多少人家?现在翻旧账,是有人存心要把我往死里逼!”
他猛地扭头看向井台方向,目光撞上秦守平的眼睛。
“是不是你?”他声音发颤,“是你在背后搞鬼?那份账本……你怎么可能拿到?那是我锁在柜子里的……”
秦守平没动,也没答话。他只是抬起右手,从怀里取出一本旧书,封皮已经磨得起毛,边角卷曲。他轻轻将书放在井台边缘的砖缝上,正好卡住,不会滑落。
那本书,是《八极拳》。
人群中有人认出来了,低声说:“这不是当年老易说秦守平练邪功的证据吗?他还拿去街道举报过……”
“可不是嘛,说这书是封建残余,练了要出事。结果呢?人家身子骨越来越硬朗,他自个儿倒先垮了。”
笑声零星响起,像冰层裂开的第一道缝。
易中海的脸由红转白,又由白转紫。他张了张嘴,似乎还想争辩,可周围的目光已经不再是敬畏,而是审视,是轻蔑。
王警官没再给他机会。一名干警上前一步,示意他配合。易中海踉跄了一下,被架住胳膊往外走。经过秦守平身边时,他猛地挣扎了一下,吼道:“你别以为这就完了!你以为你是清白的?你爹当年的事,也不是那么干净!”
秦守平终于开口,声音不大,却压过了所有杂音:“我爹的事,你可以当着所有人讲。”
易中海一怔。
“讲啊。”秦守平看着他,“三十年前你是怎么把他赶出岗位的?怎么让他背上莫须有的罪名,最后病死在出租屋里的?你现在就说出来,我听着。”
四周瞬间安静。
易中海嘴唇哆嗦,眼神闪躲,最终低下头,不再言语。
干警将他带上车。车门关上的那一刻,院里像是松了一口气。有人拍手,有人叹气,王婶转身回屋,端出一壶热水给王警官倒上。
“辛苦你们了。”她说。
王警官接过碗,点点头:“该做的。这种事拖太久,人心就寒了。”
秦守平走回井台,取回那本《八极拳》,用袖子擦了擦封面的浮灰,重新塞进怀里。这本书陪他走过最暗的日子,是他重生后拿到的第一个东西,也是他学会保护自己的起点。如今它不再需要被摆在明面上,也不必藏起来。
他环视整个院子。
红绸还挂在院门两侧,是前几天贾家被查封时留下的。风吹过来,布条轻轻摆动。聋老太太坐在西厢窗下晒太阳,手里捏着一块秦守平送她的旧怀表零件,正试着拼回去。李大爷蹲在门口剥蒜,一边念叨:“这院子总算清净了。”
清净了吗?
秦守平知道,事情还没完。
易中海倒了,可当年那些交易背后牵扯的人呢?他父亲的死,真的只是一场诬陷吗?还有汤碗底部的“秦氏承安”,虎头玉佩内侧那个篆体的“安”字,以及昨晚浮现的记忆——永安镖局、军阀财物、仆人冒死救主……
这些都不是终点。
但他不急。
他回到自己屋前,靠着门框慢慢坐下。阳光斜照过来,落在他脚边。他望着井台,那里曾埋下拳谱,也曾藏过襁褓。现在它只是个普通的井台,可他知道,下面还有东西等着被唤醒。
王警官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:“你做得对。守住规矩,比什么都强。”
秦守平点了下头。
车声远去,院里恢复日常的动静。有人洗衣服,有人炒菜,锅铲碰撞的声音清脆地响起来。
他坐着没动。
直到王婶路过,停下来看他一眼:“守平,吃饭了。”
“嗯。”他说,“这就吃。”
王婶走了几步,又回头:“你爸要是看到今天这样,也会安心的。”
秦守平没应声。
他只是把手伸进口袋,摸到了那枚玉佩。凉的,贴着皮肤。
远处,一只麻雀跳上井台,啄了两下那本《八极拳》的封面,又扑棱飞走。
书页被风吹开一角,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手写注解——全是这些年来他练拳时记下的要点。
他站起身,走过去,把书拿起来,拍了拍,重新收进怀里。
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天。
云层厚了,风也大了些,像是要下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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