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小瞒几乎是贴着墙根溜回四合院的。
一身煤灰,衣衫不整,还隐隐散发着垃圾桶的“余韵”。
幸好时辰尚早,院里勤快的家庭主妇们也才刚起床生火,胡同里没什么人。
他做贼似的,嗖地一下钻回自家屋门,迅速反手关上,这才长长舒了口气,靠在门板上,心有余悸。
“官人?”
里屋传来潘莲慵懒又带着点疑惑的声音,显然是听到了动静。
“你这…是去掏了灶坑还是怎地?一身什么味儿?”
曹小瞒老脸一红,赶紧拍打身上的灰尘煤屑,讪笑道:“没…没事,早起出去转了转,不小心蹭的。”
潘莲披着外衣,趿拉着鞋走出来。
睡眼惺忪,云鬓微松,别有一番风情。
可她一瞧清曹小瞒的狼狈样,那点风情立刻被嫌弃取代。
她捏着秀气的鼻子,连连后退两步,柳眉蹙起。
“哎哟!官人你这是掉哪个腌臜坑里了?快快快,离远些,莫要熏坏了妾身刚换的衣裳!”
曹小瞒尴尬地站在原地,不敢靠近。
“呃…莲儿,那个…我今早去寻那胭脂水粉了…”
潘莲一听,眼睛顿时亮了,也顾不得嫌弃味道了,急切上前两步,美眸流光溢彩。
“寻着了?在哪儿呢?快与妾身瞧瞧!可是扬州来的上好胭脂?宫粉呢?水粉可有?”
她伸着白皙的手,期待地看着曹小瞒空空如也的双手。
曹小瞒咽了口唾沫,头皮发麻。
“这个…莲儿啊,今日…今日运气不佳。那市集上…忽然来了官差查抄,鸡飞狗跳的,我差点就…就回不来了!”
他尽量说得惊险,试图博取同情。
“你瞧我这一身,就是躲追捕时弄的!那卖胭脂的老太太跑得比兔子还快,我…我没买到…”
潘莲脸上的期待和兴奋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,然后慢慢垮掉。
嘴角撇了下去,眼里的光也熄灭了。
她放下捏着鼻子的手,眼神幽幽地看着曹小瞒,也不说话。
那眼神,比直接骂他打他更让曹小瞒难受。
委屈,失望,还有一丝“我就知道会这样”的了然。
“官人…”她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点鼻音,“你莫不是嫌妾身烦了,不愿与妾身买,编些话来哄骗妾身?”
“怎会!”曹小瞒立刻指天发誓,“莲儿,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!实在是运气太背,差点就栽在那儿了!你摸摸,我这心现在还怦怦跳呢!”
他作势要去拉她的手,潘莲却一扭身,避开了。
她走到炕边坐下,背对着他,肩膀微微抽动。
“官人便是骗我…我也没法子。只怪妾身命苦,离了那狼窝,又入这…这穷坑。连盒像样的胭脂都奢望不起…”
声音哽咽,竟是真的落下泪来。
“早知如此,还不如当初一根绳子吊死了干净,也省得如今讨人嫌…”
美人垂泪,杀伤力巨大。
尤其还是潘莲这种级别的美人。
曹小瞒顿时慌了手脚。
也顾不得身上脏了,连忙凑过去,笨手笨脚地安慰。
“莲儿,别哭别哭,是我没用,是我没用行不行?下次!下次我一定给你买回来!买最好的!”
潘莲只是低泣,不理他。
曹小瞒急得团团转。
忽然,他灵光一闪,想起了昨天在黑市外围晃悠时,用零钱买的另一样小东西。
本来是想留着备用,或者以后送给秦淮茹的。
眼下也顾不得了。
先过了这关再说!
他连忙从内衣口袋里摸索——那地方相对干净些。
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物件。
“莲儿,你看!你看这是什么!”
他献宝似的递到潘莲面前。
潘莲兀自伤心,瞥都不瞥一眼,带着哭腔道:“左右不过是些粗饼烂果,妾身不稀罕!”
“不是吃的!是好东西!你瞧瞧,保准你喜欢!”
曹小瞒把手帕打开。
里面躺着一条丝巾。
不是全新的,略显陈旧,但材质是极好的真丝,颜色是鲜艳亮眼的水红色,上面印着细细的、别致的缠枝花纹。
在眼下这片灰蓝黑绿的世界里,这一抹水红,简直亮得灼眼。
潘莲的哭声停了。
她的目光被那抹鲜艳牢牢吸住。
女人爱美的天性,跨越了千年也不会变。
她下意识地伸出手,指尖轻轻触碰那光滑冰凉的丝缎。
这质感,这颜色…
虽比不上她过去在张大户家或王府里见过的顶级货色,但在这破地方,已是极为难得了。
比她那身粗布衣服不知强了多少倍。
“这…这是…”
她的语气软了下来,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喜。
曹小瞒见她如此,心下大定,连忙道:“昨日瞧见的,想着这颜色最配莲儿你的雪肤花貌,便买了下来。本想与那胭脂一并送你,给你个惊喜…”
他叹了口气,语气越发诚恳。
“谁承想今日运气这般背…莲儿,胭脂这次没买到,是我的不是。这丝巾,你先收着,全当我赔罪,好不好?”
潘莲抬起泪眼朦胧的脸,看看那丝巾,又看看曹小瞒一脸讨好和狼狈,心里的委屈和失望,到底被这突如其来的礼物冲淡了不少。
她接过丝巾,细细摩挲。
丝滑的触感从指尖传来,让她心情慢慢变好。
“官人…当真原是买与我的?”
“自然!千真万确!”曹小瞒指天发誓,“除了你,谁还配得上这般娇艳的颜色?”
潘莲破涕为笑,娇嗔地飞了他一眼。
“算你还有些良心…”
她拿起丝巾,喜滋滋地比在脖子上,走到屋里那面模糊不清的水银镜子前左右照看。
“官人,好看么?”
水红色的丝绸映着她白皙的肌肤和哭过后微红的眼圈,果然人比花娇,我见犹怜。
“好看!太好看了!”曹小瞒毫不吝啬地夸奖,“这院里…不,这四九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比莲儿你更标致的人儿了!”
潘莲被夸得心花怒放,对着镜子照了又照,爱不释手。
早前的委屈抱怨,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曹小瞒看着她高兴的样子,心里也松了口气。
总算…暂时哄住了。
这位姑奶奶,真是比厂里最难车的零件还难伺候。
潘莲对着镜子美了半天,忽然想起什么,转过身,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曹小瞒。
“官人…”
她拖长了语调。
“你方才说…差点回不来了?可是真的?莫不是又编来哄我?”
曹小瞒立刻做出心有余悸的模样。
“千真万确!莲儿,你是不知当时有多凶险!那官差拿着棍子,就差那么一点!就那么一点!就薅住我后衣领了!”
他连说带比划,添油加醋地把黑市惊魂讲了一遍。
当然,略去了自己钻垃圾堆的细节,只说是身手敏捷、机智过人,才侥幸逃脱。
潘莲听得一会儿惊呼,一会儿掩口,倒是信了八九分。
听到最后,她拍拍胸脯,后怕道:“竟是这般凶险?官人日后还是莫要去那等地方了,为盒胭脂不值当…若是官人出了什么事,可叫妾身依靠谁去…”
她说着,又靠了过来,这次没嫌弃他身上的味道,柔声道:“是妾身不懂事,任性了。官人莫怪。”
声音软糯,带着歉意和一丝依赖。
曹小瞒心里受用极了。
暗道这险没白冒,这礼没白送。
他顺势揽住她的肩,笑道:“为了我的莲儿,冒点险算什么。只要你开心就好。”
潘莲依偎在他怀里,手指卷着那方崭新的丝巾,嘴角弯起满足的弧度。
“官人最好了。”
屋里一时温情脉脉。
然而,这温情没持续多久。
潘莲把玩着丝巾,忽然又问:“官人,这丝巾…花了多少银钱?”
曹小瞒报了个数。
潘莲顿时又蹙起眉。
“这般贵?官人莫不是被人骗了?这料子虽好,却也值不得这许多…如今银钱这般难挣,官人也不知省着些花…”
她开始絮絮叨叨地数落他不会过日子,刚才的温柔小意荡然无存。
曹小瞒:“……”
得,刚哄好,又开始了。
他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。
心里那点温情瞬间飞走,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。
这齐人之福,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。
他这后院之火,看来是注定要此起彼伏,永无宁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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