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烧如潮水般退去,留下的是被冲刷的异常清醒而冰冷的理智。那通隔门的电话,像一剂最猛烈的清醒剂,注入沈晚星濒临崩溃的神经,将她从自怨自艾的泥潭中狠狠拽出,抛入一个虽然残酷却无比清晰的现实战场。
痛楚仍在,抑郁症的低沉迷雾也并完全散去,但它们不再能主宰她。一种更强大的力量——一个母亲保护幼崽的本能,以及被彻底践踏后涅槃重生的意志——占据了主导。她清楚的知道,硬碰硬,此刻虚弱无依的她毫无胜算。她需要时间,需要机会,需要证据。而这一切的前提,是降低苏逸尘的防备,让他误以为她已彻底被驯服,已任命,已构不成任何威胁。
于是,一场精心策划的“表演”,悄然拉开帷幕。
(一)沉默的羔羊
苏逸尘发现,病后的沈晚星,似乎变得更加沉默了。
她不再试图与他进行任何无效的沟通,不再用那种让他心烦意乱的、带着哀求和控诉的眼神看他。大多数时候,她只是低着头,抱着孩子,或者默默的做着家务,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,在房间里无声的移动。
他跟她说话,她偶尔会抬起眼,眼神空洞,反应迟滞一两秒,才轻轻的“嗯”一声,或者极其简短的回答“好”、“知道了”。那种模样,像极了抑郁症加重后木讷的状态。
苏逸尘却对此很满意。在他看来,这是她终于“想通了”,或者被疾病和现实“磨平了棱角”。一个安静、顺从、不再给他添麻烦的妻子,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。他甚至难得的在她退烧后,语气缓和的说一句:“病了就多休息,别想太多。”——这几乎是他近期能给出的,最大程度的“关怀”。
晚星垂下眼帘,掩去眸底深处以上耳朵的冰冷讥讽,低声应道:“好”。
(二)示弱的“艺术”
晚星深知,完全的沉默有时反而令人怀疑。她需要适时的、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点“软弱”和“依赖”,进一步巩固他那种“她已无力反抗”的认知。
一天晚上,苏逸尘难得没有手术,在家吃晚饭。晚星抱着孩子坐在对面,小口的吃着几乎没有什么味道的白粥。
孩子突然咿呀了一声,挥舞着小手。
晚星抬起眼,看向苏逸尘,声音怯怯的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眼神里努力挤出一点微弱的、试图讨好般的希冀:“逸尘……宝宝好像在看你了。你,你要不要抱抱她?”
苏逸尘正看着手机里的医学文献,闻言眉头下意识一皱,视线并未离开屏幕,敷衍道:“你都抱着了,就别瞎折腾了,我忙着呢。”
若是以前,晚星的心会狠狠一痛,继而可能转化为悲愤或争执。但此刻,她只是迅速低下头,肩膀微微垮塌下去,用一种近乎嗫嚅、带着哭腔的微弱声音说:“……对不起,我又没事儿找事儿了。”
那声音里的失落和自责如此真切,甚至带上了一丝绝望的气息,完美地契合了一个抑郁中、自认为一无是处的妻子,形象。
苏逸尘终于从屏幕上抬起眼,瞥了她一眼。看到她那般卑微怯懦的模样,心头那点被打扰的不快反而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、掌握一切的满足感,以及一丝细微的、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厌烦。
“知道就好,好好吃你的饭。”他语气依然不算好,但少了些平日的尖锐。
晚星不再说话,只是更深的低下头,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,极轻微的勾了一下,那是一个冰冷而锐利的弧度。
(三)“依赖”与“试探”
又一日,苏逸尘下班回家,晚星正费力的将婴儿车从阳台收起来,动作看起来笨拙而虚弱。
看到他进门,她停下动作,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窘迫和求助的表情,声音细弱:“逸尘……这个轮子好像卡住了,我弄不动……你能帮我一下吗?”
这是她近期第一次主动向他求助一件具体的小事。
苏逸尘脱外套的动作顿了顿。若是以前,他大概率会不耐烦的斥责“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”。但此刻,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、眼神怯懦、连辆婴儿车都搞不定的女人,一种“她果然离了我不行”的大男子主义虚荣心微妙的得到了满足。
他没说什么,走过去,三两下解决了那个小小的卡顿问题,动作带着医生特有的利落和专业感。
“好了。”他语气平淡,甚至没有看她。
晚星却立刻露出一种近乎感激的、松了口气的表情,小声说:“谢谢……还好有你在。”
这句话取悦了了他。他鼻腔里轻轻的“嗯”了一声,心情似乎都好了些许,转身去洗手时,脚步都略显轻快。
晚星看着他的背影,眼神冰冷。她成功的传递了一个信息:她虚弱、无能、依赖他,并且对此心存“感激”。这完美符合他对一个“合格妻子”的期待——无能且感恩。
(四)完美的“主妇”面具
她将“任命”贯彻到每一个细节。
她不再购买任何属于自己的物品,哪怕是一本书或一件衣服。所有的家庭开支都详细记录,甚至主动拿给他过目,表现出一种近乎刻板的“懂事”和“透明”。
她努力打理家务,虽然体力不支,但总是让家里保持井井有条——这还是他看重的“体面”。
他偶尔提及医院的压力或人际烦恼,她会安静的听着,偶尔在他停顿的时候,适时的、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:“你别太累了”或者“他们都不理解你的辛苦”,恰到好处的满足了他倾诉的欲望和对认同的渴求,又绝不会提出自己的任何间接或烦扰他,
她甚至在他母亲打来电话时,能勉强压下喉咙里的恶心,用平静无波的声音接听,应对几句无关痛痒的问话,不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。
苏逸尘彻底放松了警惕。
家,似乎又恢复了他所期望的“正常”秩序。一个安静顺从的妻子,一个不再吵闹的孩子(得益于晚星更加精心的照料和隐藏起来的焦虑),一个整洁的环境。他不再需要耗费心神去应付晚星的“情绪问题”,可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他的事业上升期。
他觉得,生活终于回到了“正轨”。他却不知道,这看似平静的顺服之下,汹涌着怎样决绝的复仇暗流。
晚星完美的扮演着一个被抽空灵魂、认命妥协的角色。每一个示弱的眼神,每一句卑微的话语,每一次压抑的颤抖,都是她精心设计的筹码,用以麻痹那个自负的眼神,每一句卑微的话语,每一次压抑的颤抖,都是她精心设计的筹码,用以麻痹那个自负的男人。
她给自己戴上了沉重的枷锁,表演着绝望的囚徒。
但她的灵魂,从未如此自由,也从未如此目标明确。
她正在暗中,一寸寸的,摩尖她的爪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