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院大会的喧嚣声浪，如同退潮般从红星四合院的每一个角落抽离，只留下死寂的余波和一地鸡毛。
对傻柱而言，这场大会不是结束，而是他人生信仰崩塌的开始。
他脑子里嗡嗡作响，反复回放着林卫那云淡风轻却字字千钧的模样。那随手甩出的房契，那账户里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个零的存款，还有那俯瞰众生、视院里这群老油条如蝼蚁般的气度。
这一切，都化作一柄无形的重锤，将他那点可怜的、建立在拳头和厨艺上的自尊，砸得粉碎。
他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，行尸走肉般挪回自己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小屋。门一关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，也把他自己囚禁在了一座名为“悔恨”的牢笼里。
“砰”的一声，他整个人直挺挺地砸在床上，脸深深埋进那散发着陈年油烟味和霉味的被褥里。
整个世界都在旋转，天花板上的灰尘蛛网，墙角堆积的杂物，都扭曲成了嘲讽的鬼脸。
院里一霸？
这个他曾经挂在嘴边，引以为傲的头衔，此刻听起来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
在林卫那泰山压顶般的绝对实力面前，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，那点食堂大师傅的地位，算个什么东西？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！
几十年，他活了整整几十年，到底活了个什么？
为了一个秦淮茹，为了一个根本不属于他的家，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工具，一个笑柄，一个连亲妹妹都疏远了的孤家寡人。
他的人生，就是一笔烂账。
念头及此，一股巨大的虚无感和绝望感，如同冰冷的海水，将他彻底淹没。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酥了，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。
就这样吧，烂掉，烂在这里，烂一辈子。
就在他意识沉沦，万念俱灰之际，一个细微的、带着颤音的、既熟悉又遥远的声音，在他身后响起。
“哥……”
这声音很轻，却像一道闪电，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。
傻柱的身躯猛地一僵。
他缓缓地，用尽全身力气转过头。
门口的光影里，站着一个身影。那是一个穿着朴素布衣，身形有些单薄的年轻女人。她的眼圈红得厉害，里面蓄满了水汽，正死死地咬着嘴唇，看着床上形容枯槁的他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傻柱的瞳孔骤然收缩，嘴巴微微张开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是她……
是雨水。
是他多年未见的亲妹妹，何雨水。
“雨水？”
傻-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，他挣扎着，手忙脚乱地从床上坐起来，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惊喜，还是该局促。
“你怎么……回来了？”
何雨水一直都在。
她没有参与那场闹剧，但她从街坊邻居的议论中，拼凑出了四合院里发生的一切。她听说了林卫的雷霆手段，听说了贾家的惨状，更听说了她那个傻哥哥，是如何在一夜之间，从“院里一霸”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。
她本想狠下心肠，不再管他。这么多年，她早就被这个哥哥伤透了心。
可当她听说他失魂落魄地把自己关在屋里时，那份血脉相连的牵挂，终究还是战胜了多年的怨气。
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。
看着哥哥那张憔悴不堪、胡子拉碴的脸，看着他眼中那死灰般的空洞，何雨水再也绷不住了。
那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、心酸、愤怒和不甘，在这一刻，彻底决堤。
眼泪“唰”地一下，如同断了线的珠子，汹涌而出。
她快步走到床边，看着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，第一次，将那些深埋在心底，从未对任何人言说过的苦楚，尽数倾泻而出。
“哥！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撕心裂肺的颤抖。
“你知道吗？”
“当年，你每天把厂里打的饭，把家里最好的一口，端到贾家去的时候，我，你亲妹妹，在家里饿得只能抱着肚子喝凉水！”
“那水是凉的，喝下去，胃里一阵阵地绞着疼。我不敢跟你说，我怕你骂我，怕你嫌我烦，怕你觉得我不如棒梗重要！”
傻柱整个人都定住了，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。
何雨水哭得泣不成声，每一个字，都像是从她心里剜出来的一块肉，带着血，带着泪。
“你为了秦淮茹，为了给她那个废物儿子交学费，看病，买吃的，把咱爸拼死拼活留下的那点钱，花得一干二净！”
“我的学费呢？哥，我的学费呢！”
她指着自己的心口，声音陡然尖锐起来。
“是我自己，放了学，去捡破烂，捡废纸，捡瓶子，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凑出来的！”
“我的手，被玻璃划破过，被铁丝扎过，冬天冻得全是口子。可我不敢跟你说，我说了，你只会觉得我给你丢人！”
傻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，他看着妹妹，嘴唇哆嗦着，像一条离了水的鱼。
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，模糊的记忆碎片，此刻变得无比清晰。
他想起来了。
他想起有一年冬天，雨水的手上确实缠着破布，他问了一句，雨水支支吾吾地说是不小心碰的，他当时还嫌弃地让她离远点，别把脏东西带进屋里。
他想起来了。
他想起雨水上中学那年，确实没跟他要过一分钱。他当时还觉得这妹妹懂事，省心，却从未想过，那份“懂事”的背后，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，在用怎样卑微的方式，维持着自己上学的权利。
何雨水的控诉还在继续，每一个字，都化作一把最锋利的刀，在他心上反复切割，凌迟着他那颗愚蠢而又自私的心。
“你为了给贾家出头，在院里跟这个打，跟那个吵！你觉得你威风，你觉得你仗义！”
“可别人在背后怎么说我？他们当着我的面，指着我的鼻子骂我，说我是‘偷鸡贼的妹妹’！说我们何家，上梁不正下梁歪！”
“我每次从院里走过，都要低着头，跑着过去！我怕看到他们指指点点的样子，我怕听到那些戳我脊梁骨的闲话！”
“哥！我也是要脸的啊！”
“轰！”
傻柱的脑子里，最后一根名为“自我感觉良好”的弦，彻底崩断了。
他呆呆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妹妹，整个人如遭雷击。
他这才幡然醒悟。
他那所谓的“善良”，是何等的愚蠢！何等的自私！
他以为他在追求爱情，他在行侠仗义，他在帮助孤儿寡母。可实际上，他只是在用伤害自己唯一亲人的方式，去满足自己那点可悲的、被一个寡妇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虚荣心！
他毁了自己的人生。
他更亲手，将自己唯一的妹妹，推入了痛苦的深渊。
他不是什么好人。
他是个混蛋！是个彻头彻尾的，自私自利的混蛋！
“雨水……”
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，这个在四合院里横着走了半辈子的男人，在这一刻，所有的伪装和坚硬外壳，被击得粉碎。
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、野兽般的呜咽。
“哥……哥对不起你……”
他再也控制不住，一把抱住自己的妹妹，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，像个迷路多年的孩子，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。
他抱着她，放声痛哭。
那哭声里，有无尽的悔恨，有滔天的愧疚，有对自己半生荒唐的愤怒与绝望。
何雨水也抱着他，将头埋在哥哥的肩膀上，放肆地哭着。
多年的隔阂，多年的怨恨，多年的委屈，都在这迟来了太久的拥抱和泪水中，一点点消融，瓦解，最终烟消云散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哭声渐歇。
傻柱松开妹妹，用那粗糙的、满是老茧的手，胡乱地在自己和妹妹的脸上抹去泪水。
他抬起头，那双曾经总是带着几分浑浊和迷茫的眼睛里，此刻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。
那是一种，被彻底打碎后，重新淬炼出的眼神。
他对何雨水说，声音沙哑，却字字铿锵。
“雨水，你放心。”
“从今天起，哥，只为你一个人活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投向了前院的方向，眼神里再无半分留恋，只剩下冰冷的决绝。
“贾家……”
“跟我们何家，再也没有半点关系！”
他下定了决心。
他要用最锋利，最无情的方式，彻底斩断那个吸了他半辈子血，毁了他半辈子的泥潭。
从今往后，他何雨柱，要为自己活，为妹妹活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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