轧钢厂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,将厂区内的喧嚣隔绝。
林卫没有回头。
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拉得极长,他骑着自行车,车轮碾过光影,发出单调而沉稳的声响。
轧钢厂保卫科的行动,仅仅是这场风暴的开端。
擒贼先擒王,做事要除根。
秦淮茹和贾家是盘踞在他家里的蛀虫,而给这些蛀虫提供温床,甚至默许其存在的腐烂土壤,正是南锣鼓巷街道办。
林卫的内心没有半分波澜,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。他清楚地知道,轧钢厂解决了最直接的房屋归属权,但当年那笔关于他下乡的烂账,那份被篡改、被顶替的档案,根子就在街道办。
不把这根子彻底刨出来,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生。
自行车在南锣鼓巷街道办的门口停下。
这是一栋灰扑扑的两层小楼,墙皮已经有了斑驳的脱落,门口的木牌上,“街道办事处”几个红字也褪色得厉害。
他推门而入,一股夹杂着旧纸张、灰尘和劣质茶叶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。
下午四点多,办公室里光线昏暗,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显得无精打采,有的在看报,有的在低声聊天,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慵懒。
户籍办理的窗口后,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大妈,戴着一副度数很深的老花镜,正低着头,慢悠悠地织着一件灰色的毛衣。
她手里的竹针上下翻飞,发出有节奏的、催人欲睡的“嗒、嗒”声。
“同志,办户口。”
林卫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,他将自己的返城证明和几份相关材料从窗口下方的空隙里递了进去。
那大妈的眼皮动都未动,织毛衣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,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,用下巴朝着桌角点了点。
“放那儿,等着。”
那语气,不耐烦到了极点,仿佛林卫的到来打扰了她一下午的好心情。
林卫也不动怒,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、冰冷的弧度。
他收回手,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张折叠好的纸。
啪!
一声清脆的响动。
他将那张纸整个拍在了木质的柜台上。
声音不大,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沉寂的池塘,瞬间让整个办公室里所有细微的声响都消失了。
织毛衣的“嗒嗒”声停了。
看报纸的“沙沙”声没了。
聊天的窃窃私语也戛然而止。
“同志,在办户口之前,我想先请您看看这个。”
林卫的声音依旧平稳,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穿透力。
那大妈被这一下惊动,手里的毛衣针都险些掉落。她极不情愿地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被打扰的愠怒。
可当她的视线落在柜台那张纸上时,脸色骤然一变。
鲜红的抬头,黑色的宋体字,以及页脚那个刺眼夺目的、轧钢厂保卫科的圆形公章。
这一切,都让她心里猛地一突。
“这是……轧钢厂保卫科开的证明?”
她的声音里,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
“没错。”
林卫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,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,充满了质问的火力。
“上面写得很清楚,我院里的邻居秦淮茹,因涉嫌侵占我的抚恤房产,已经被厂保卫科扣留调查!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那大妈瞬间煞白的脸,继续追问,声音响彻整个办公室。
“现在,我想问问街道办的领导们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!”
这一嗓子,如同平地惊雷。
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,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这个穿着朴素、但气势逼人的年轻人身上。
林卫迎着所有人的视线,不闪不避,胸膛挺得笔直。
“我,林卫,父母是为国捐躯的烈士。我响应国家号召下乡支援边疆建设,可我留在四九城的家,我父母用生命换来的抚恤房产,却被人鸠占鹊巢!”
他的声音铿锵有力,带着血与火的控诉。
“这几年,你们街道办对我名下的房产情况,对我这个烈士遗孤的家庭状况,难道就一点都不闻不问吗?还是说,你们早就知道,却选择了视而不见!”
“还有!”
林卫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和辩驳的机会,拿出自己的返城证明,再次重重拍在桌上,发出第二声沉闷的巨响。
“当年我下乡,档案上写得明明白白,家中独子,父母双亡,我根本不符合政策!是被人欺骗,被人顶替的!你们街道办在审核档案的时候,是怎么审的?为什么一个十六岁的烈士独子,会被送到千里之外的东北兵团?”
他的质问如同一把重锤,一锤接着一锤,狠狠地砸在街道办所有人的心上。
“是你们管理失职,档案混乱,才给了院里那些禽兽可乘之机!”
新仇旧账,被他条理清晰地一并翻了出来,每一条都直指要害,矛头精准地刺向了街道办最根本的失职问题!
窗口那个大妈被他问得嘴唇哆嗦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手里的毛衣针“哐当”一声掉在了地上,她却浑然不觉。
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。
林卫缓缓环视一周,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,让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。
“我今天把话放这儿!”
他一字一顿,声音冰冷刺骨。
“这事,你们街道办必须给我一个说法!今天之内,我要看到你们的处理态度!”
“否则,这份保卫科的证明,连同我当年下乡的全部材料,我会立刻、马上,送到市信访办和轧钢厂纪律委员会!”
他加重了“立刻”和“马上”两个词的语气,那股决绝的意味,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。
“到时候,追究的就不仅仅是某个人的责任,而是你们整个街道办的连带责任!”
这话的分量,太重了!
一个“侵占烈士抚恤财产”的罪名,这在当下是绝对的政治高压线,谁碰谁死!
再加上一个“工作失职导致知青被错误下放”,两条罪状叠加在一起,足以让整个街道办的领导班子从上到下,全部吃不了兜着走!
“小同志,小同志你别激动,千万别激动!”
一个急促的声音从里屋传来。
紧接着,一个穿着蓝色干部服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,一路小跑着从里间的办公室匆匆赶了出来。
她脸上挤满了歉意和焦急的笑容,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。
“这事,这事是我们工作的疏忽,是我们的问题!”
她一边说着,一边绕出柜台,想要去拉林卫的胳膊,却被林卫一个冷漠的眼神逼退了。
“您放心,我们立刻查!马上就查!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!”
这位看起来像是主任的女人,姿态放得极低,语气里满是安抚和讨好。
林卫看着她,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温度,那张写满官僚式笑容的脸,在他看来无比虚伪。
他缓缓收回桌上的两份文件,一言不发地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,双臂抱胸,闭上了眼睛。
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。
我哪儿也不去。
我就在这里等着。
看着你们,怎么给我一个“满意的答复”。
林卫冷冷地吐出三个字,像三块沉重的冰,砸在了地板上。
“我等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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