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手“文思豆腐”，已经超越了菜品的范畴。
它是一件在滚油与沸水中淬炼而成的艺术品。
当它被端上专家组的餐桌，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一静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被那在清汤中如发丝般舒展、根根分明的豆腐丝所吸引。
那不是刀工，那是神技。
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，颤抖着手，用汤匙轻轻舀起一勺，甚至不敢用力呼吸，生怕吹断了那脆弱的艺术。
汤入口，一股极致的鲜美瞬间在味蕾上炸开。
豆腐丝滑过舌尖，绵软、细腻，几乎无需咀嚼，便化作一道暖流，顺着喉咙滑入胃中。
“好！好啊！”
老专家眼眶泛红，一连说了两个好字，再也找不到其他词汇来形容此刻的震撼。
赞叹声此起彼伏，彻底点燃了整个会场。
杨厂长脸上的褶子，已经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。
他感觉自己不是招了个厨子，而是从沙堆里刨出了一块绝世的美玉！
他猛地一拍大腿，站起身，洪亮的声音压过了所有议论。
“同志们！都看到了吧！这就是我们红星轧钢厂的水平！”
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陈锋，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与激动。
“陈锋同志的厨艺，已经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！这才是真正的大师！跟陈锋同志一比，某些只会炒几个家常菜，还自以为是的人，简直就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！”
每一句话，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，狠狠抽在傻柱和易中海的脸上。
有了这般天差地别的对比，杨厂长处理起后事，再无半分拖泥带水。
他当场拍板。
“我宣布，即刻起，提拔马华同志为食堂代理主厨，全面负责本次接待工作！”
那个一直跟在傻柱身后，唯唯诺诺、勤恳老实的徒弟马华，瞬间成了全场焦点，他激动得满脸通红，对着杨厂长和陈锋连连鞠躬。
而后，杨厂长的脸色骤然转冷，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刀子，直直射向角落里的两人。
傻柱面如死灰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。
易中海更是心惊胆战，额头上布满了冷汗。
“何雨柱！易中海！”
杨厂长一字一顿，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你们两个，现在，立刻，马上去一号车间的工地报到！”
“不得有任何延误和借口！”
“否则，全厂通报批评！”
厂长的命令，就是不可违抗的圣旨。
后厨所有同事的目光，齐刷刷地投了过来，那眼神里混杂着同情、怜悯，但更多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疏远。
傻柱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。
脸面，他最看重的脸面，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，扔在地上，任人踩踏。
他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任何一个人。
他机械地，屈辱地，脱下了那身象征着大厨身份的白色厨师服。
然后，跟着同样脸色铁青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易中海，一步一挪，走向那个他们从未踏足过的世界。
一号车间工地。
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，几乎要刺穿耳膜。
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尘土、机油和滚烫金属混合在一起的刺鼻味道。
陈锋就站在那片喧嚣的中心。
他背着手，身姿挺拔，与周围火热朝天的劳动场面格格不入，却又像是这片工地唯一的主宰。
看到两人如同丧家之犬般挪过来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连眼皮都未曾多抬一下。
他只是抬起手，指向工地最偏僻、最无人问津的一个角落。
声音平淡，却带着一股金属般的冰冷质感。
“你们两个，今天的任务。”
“把那片废料地，清理干净。”
两人的视线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延伸过去。
下一秒，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
那根本不是什么废料地。
那是一个垃圾场。
一个堆满了废弃砖块、凝固的混凝土碎渣和锈迹斑斑、盘根错节的钢筋的巨型垃圾场。
面积足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。
而陈锋给他们的工具，只有两把镐头和两把铁锹。
镐头的木柄上布满了裂纹，铁锹的边缘也卷了刃。
这不是惩罚。
这是要把他们往死里整！
滔天的怨恨在两人心中翻涌，几乎要从胸腔里喷薄而出。
可当他们迎上陈锋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时，所有的怒火，瞬间被一股更深沉的恐惧浇灭。
他们不敢反抗。
一个字都不敢说。
只能默默地拿起那两把破烂的工具，走向那片绝望的废墟。
易中海，八级钳工，他的手是用来操作精密机床，打造精度以丝米计算的零件的。
傻柱，食堂大厨，他的手是用来颠勺掌勺，掌控火候与味道的。
他们何曾干过这种最原始、最野蛮的粗重体力活？
“叮！”
镐头砸在坚硬的混凝土块上，震得易中海虎口发麻，手臂一阵酸软。
“当！”
傻柱一铁锹铲下去，只铲起几块碎石，盘结的钢筋纹丝不动。
吭哧……吭哧……
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的衣衫，混着灰尘，在他们脸上身上划出一道道泥泞的沟壑。
仅仅半天，两人就累得直不起腰，每一次呼吸，都带着肺部的灼痛感。
全身的骨头，像是被拆开后又胡乱拼接在一起，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。
手心上，早已磨出了一个个亮晶晶的血泡。
血泡被磨破，钻心的疼痛传来，混着汗水，火辣辣的，如同被烙铁烫过。
易中海毕竟上了年纪，体力衰退得最快。
他的眼前阵阵发黑，脚步虚浮。
在一块布满青苔、被雨水浸润得异常湿滑的乱石堆上，他脚下一滑，身体失去了平衡。
“哎哟！”
一声痛呼。
他的右脚脚踝，结结实实地向内崴去，传来一阵骨头错位的恐怖声响。
一股无法形容的钻心剧痛，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！
他疼得龇牙咧嘴，抱着脚，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，额头上瞬间渗出黄豆大的汗珠。
恰在此时。
一双黑色的布鞋，停在了他的面前。
陈锋的身影，如同一座山，挡住了刺眼的阳光。
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易中海，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。
他只是瞥了一眼易中海那已经开始肿胀的脚踝，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。
“易师傅，注意安全。”
“项目可不等人。”
那眼神，那语气，没有半分同情，没有半分怜悯，甚至没有半分意外。
仿佛他看到的，不是一个痛苦挣扎的工友，而是一块挡路的石头。
这股极致的冷漠，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要伤人。
它像一把无形的冰锥，狠狠刺穿了易中海最后的心理防线。
他抱着剧痛的脚踝，仰头看着陈锋那张年轻而又冷酷的脸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，如同冰冷的海水，瞬间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。
他的心，沉了下去。
沉入了无尽的、冰冷的谷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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