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钟第七响,音波像一把钝刀,从演武场最高处的枯槐斩下,劈开灰蒙蒙的天幕,也劈开数千杂役外门的心口。
风被钟声压碎,化作无声湍流,卷着每一个人的呼吸,投向高台中央——
那里,一座通体乌青的“天命碑”沉默矗立。
碑高九丈,四面各嵌一枚“照命镜”,镜面里浮动的不是人脸,而是一粒粒命格光点:
或赤如烙铁,或灰如尸斑,或金紫交缠,或黑白混沌。
凡被镜光扫过,体内血液便会出现短暂凝滞,仿佛天道在提醒:
“你的命,在我掌中。”
碑影之下,朱红竹筒安放在玄铁小几。
筒身一握半粗,红漆里掺了朱砂与铅汞,远看像一截新鲜剖开的人骨,被烈日曝成惨艳。
筒口蒙着薄薄兽皮,皮上毛孔未消,随着内部竹签碰撞,竟渗出细密血珠,顺着筒壁缓缓爬行,像一群刚出生的赤蚁。
“抽签——血祭!”
执事长老杜晦声如裂石,一步踏上高台。
他身披黑金“司命袍”,前胸绣着宗门图腾——“三首噬界蛇”,蛇瞳以活人瞳仁炼成,随光线变化而收缩。
此刻,三双蛇眼同时睁开,冷冷俯瞰众生。
灵压炸开,以杜晦为圆心,肉眼可见的暗灰色气浪横扫十丈。
最前排几名少年杂役当场跪倒,膝盖砸碎青石,血花四溅。
却无一人敢呼痛。
广场数千人,霎时陷入死寂,只剩竹签在筒内互相摩擦,发出潮湿、黏腻、令人牙酸的“咯吱”声。
规则早已传遍,却仍像钝锯,来回拉扯每个人的神经——
百签一支赤,赤签即死签,抽中者,三日后天祭台,以血饲界,以魂镇井,换宗门一年风调雨顺。
简单,直接,公平得近乎残忍。
数千道视线里,有绝望、有侥幸,也有隐藏极深的狂喜——
那是某些“卖命徒”的贪婪:
若主动请缨抽中赤签,家族可获三十块灵石、外门晋升名额、凡尘域免税十年。
他们像饿狼般盯着朱红竹筒,瞳孔布满足以灼穿铁板的血丝。
苏砚站在最末一排,身形被前方人墙淹没,只露半张苍白侧脸。
他穿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,领口线头翻卷,像一圈细小的獠牙。
晨风贴着他汗湿的背脊,激起一连串冷颤,却无人知晓,那颤抖并非源于恐惧,而是兴奋——
“这一次,轮到我选死法。”
他低垂眼帘,睫毛在颧骨投下两弯阴影,阴影里,是一抹乖张到近乎温柔的冷笑。
掌心,细汗汇成一条蜿蜒小溪,顺着掌纹流入指缝,在指尖凝成晶莹一点。
那滴汗里,倒映着上一世的最后一幕:
青羽贯胸、天命台崩、顾红笺含泪拔剑——
所有画面,被压缩成一滴炽热火漆,重重烙在他视网膜背面。
“抽——!”
杜晦大袖一挥,灵力化作灰白锁链,缠住竹筒,使其悬空飞转。
红筒在阳光下划出一圈圈血色残影,像被割开的动脉,向四周喷洒无形血雾。
广场心跳声骤停,又同时暴起,杂乱如鼓,震得脚下石台微微发抖。
第一名杂役被点名。
少年不过十五,双腿却似灌铅,一步一颤,仿佛走向断头台。
他伸手入筒,竹签冰凉,像一截刚从冰棺取出的指骨。
签尾抽出——青。
少年瞬间瘫软,嚎啕大哭,又慌忙捂住嘴,把哭声咽回喉咙,变成一串打嗝般的抽噎。
第二人、第三人……
青、青、青……
竹签被陆续抽出,筒身却像拥有魔性,赤签迟迟不现。
人群神经越绷越紧,仿佛一支被拉到极限的弓,任何一秒都可能“啪”一声断裂。
苏砚默默数着,心脏跳得比钟声更响。
当第七人抽完,他忽然抬眼,瞳孔深处,一点极细的火光悄然亮起——
“道痕·牵丝。”
体内,一缕比头发还细三分的赤红灵力,自丹田游出,沿臂弯、肘尖、腕骨,一路潜行,最终从指缝透出,无声无息钻入地面石缝。
石缝下,早有他昨夜提前埋好的“引符”——
以血为媒、以发为引、以记忆碎片“青羽”为坐标,可在三息内,隔空摄物。
此刻,道痕如毒蛇,贴地疾行,瞬间游至高台,顺着玄铁小几腿柱攀上,自兽皮孔隙钻入签筒。
筒内,百签林立,赤签被挤在最中央,像一条被群鱼遮蔽的独眼赤鲨。
道痕缠住赤签尾端,微不可察地一扯——
“啪!”
一声轻响,被灵压掩盖。
赤签却如被无形之手猛推,自筒口飞跃而出,划出一道完美弧线,
越过前排头顶,越过第二排、第三排……
像被命运精确导航,
“嗒”一声,
落在苏砚脚背。
广场出现短暂真空。
所有视线同时转向同一个方向——
那个站在最末排、穿着旧布短褂、胸口有淡红新痂的少年。
赤签躺在他脚背,签身“祭品”二字,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,像两枚烧红的铆钉,将他与死亡钉在一起。
“又是那杂役?”
“听说他天生霉命,活该!”
怜悯、惊惧、幸灾乐祸,化作千万道无形箭矢,嗖嗖射来。
前排弟子下意识后退半步,仿佛苏砚已是一具会走路的瘟尸。
人群中,有卖命徒扼腕叹息,恨那赤签为何不偏不倚落在自己脚边;
也有少女掩口低泣,为这陌生少年提前哀悼。
高台上,杜晦眸光一凝。
三首噬界蛇的瞳仁同时收缩,蛇信微吐,发出类似铁刷刮过铜镜的嘶嘶声。
老人抬手,灵压化作一只无形巨掌,隔空摄起赤签,送至眼前。
签身赤漆鲜亮,毫无瑕疵,确为真签。
他目光越过人海,落在苏砚脸上,像在看一件死物。
“外门杂役,苏砚——”
声音不大,却清晰传入每一人耳膜,“三日后,天祭台,以血饲界,以魂镇井!”
广场轰然,如潮水撞礁。
苏砚弯腰,拾起赤签。
动作缓慢,却带着奇异的韵律,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仪式。
签长七寸,宽不足指,握在手中,却像握着一截烧红的铁。
“祭品”二字,在他指腹下微微凸起,烫得皮肤发出“滋”一声细响,冒出一缕白烟。
他却未松手,反而越握越紧,指节泛出青白。
血,顺着指缝渗出,被赤签贪婪吸收。
签身颜色更深,像一截刚出炉的钢胚,红得发黑。
苏砚抬眼,目光穿过人海,穿过高台,穿过天命碑,
与顾红笺隔空相撞——
她站在杜晦身后半步,青衣猎猎,腰间佩“听雪”剑,剑穗被风扬起,像一尾挣扎的白鲤。
她眼底情绪复杂:怜悯、惊疑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。
那一瞬,苏砚几乎听见她心底的声音:
“为什么又是你?”
他笑了笑,嘴角弧度乖巧,又带着锋利棱角。
然后,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,
缓缓举起赤签,
置于眉心,
像在接受一枚荣耀勋章。
“弟子——”
声音不高,却压得广场再次寂静,
“领命。”
两个字,如铁锤撞钟,回荡不散。
钟声第八响,恰好接上,像天道为他补上余音。
风忽然停了。
天命碑上的照命镜同时熄灭,镜面陷入绝对黑暗。
黑暗里,隐约有一根燃烧的青羽,
从镜心飘落,
落在苏砚脚边,
化作一地细碎火莲,
又瞬间熄灭。
无人看见,
除了苏砚。
他把赤签插入腰间布带,
转身,
逆着人潮,
一步一步,
走出演武场。
背影瘦削,却像一柄刚刚出鞘的断剑,
锋芒暗敛,
寒意先一步割开黎明。
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,
像被刀划开的黑水。
苏砚所过之处,
弟子们下意识屏住呼吸,
仿佛只要吸入他走过的空气,
便会被厄运传染。
他却在心里轻声数着:
“第一步,
让赤签落我手;
第二步,
让祭台变我的棋盘;
第三步,
让众生看我如何——
死中求生。”
倒计时,
在他视野右上角,猩红数字轻轻一跳:
【剩余轮回:9】→【剩余轮回:9】
【状态:祭品已确认】
【支线任务:让死亡为你让路】
苏砚低头,舔去指尖残血,铁锈与忘川草的味道,在舌尖炸开。
他微笑,
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:
“三日后,天祭台见。”
“诸位,
别忘了带眼泪——
因为那天,
你们会看见,
神也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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