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如水银般泻入竹屋，照在碧瑶沉睡的侧脸上。她的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，唯有手背上那道青色印记在黑暗中幽幽发光，像一条毒蛇盘踞在苍白的肌肤上。
鬼厉跪在榻前，指尖悬在印记上方，却始终不敢触碰。三日前往生台的一幕幕在眼前挥之不去——碧瑶跪在漫天鬼火中，血从嘴角渗出，却笑着对冥王说：拿走我的魂魄，换他活着。
傻姑娘...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，你总是这样...总是自作主张
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。鬼厉猛地抬头，只见一道金光在窗外凝聚，渐渐化作普泓大师的身影。老僧手持佛珠，眉目间带着悲悯：张小友，老衲可否与你一谈？
鬼厉起身时指尖微动，一道淡青色的光幕笼罩在碧瑶周身——这是他用太极玄清道凝成的护盾，虽不能完全阻隔冥契的反噬，至少能让她少受些痛苦。
竹林中月光破碎，洒在两人肩头。普泓望着鬼厉憔悴的面容，长叹一声：老衲感应到幽冥契约的气息，特来一看。
大师可有解法？鬼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，她签了往生契...
普泓的指尖拂过佛珠：往生契乃冥界最高契约，以魂为媒，以魄为锁。要解此契，唯有...封情窍。
封情窍？鬼厉的瞳孔骤然收缩，什么意思？
情窍乃七情六欲之源。普泓的声音沉静如水，封窍之后，喜怒哀乐皆如镜花水月。你看得见，却再也感受不到。
竹林突然寂静得可怕。鬼厉想起很多年前，在草庙村的桂花树下，碧瑶将一朵桂花别在他耳畔，笑得眉眼弯弯：小凡，你闻起来像月亮。那时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，像要蹦出胸膛。
封了情窍...他轻声问，还会记得爱吗？
记得，却不再懂得。普泓叹息，就像记得桂花香，却再也闻不到香气。
鬼厉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。他想起碧瑶总爱说小凡，你要多笑一笑；想起在死泽她发着高热，却还挣扎着给他烤红薯；想起诛仙台上她替他挡下剑气时，眼里的光比星辰还亮。
我封。他的声音很轻，却斩钉截铁，只要她能活。
普泓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：即便从此再也感受不到她的爱？
只要她知道我爱她，就够了。鬼厉望着竹屋内沉睡的身影，大师，开始吧。
普泓却摇头：封情窍只是第一步。要真正解除冥契，还需...苍松道人的心血法宝。
苍松？鬼厉的眼底骤然翻涌起血色，那个害死草庙村百姓的苍松？
正是。普泓叹息，他的心魔剑已炼化百年，剑心凝聚了他毕生修为。唯有以剑心为引，方能重塑碧瑶姑娘的魂魄。
鬼厉想起很多年前，苍松站在草庙村的废墟上，道袍染血，笑容癫狂：蝼蚁之辈，死不足惜。那时他发誓要报仇，如今却要求仇人相助。
他...肯给吗？
自然不会。普泓的目光投向远方，但老衲知道，他的心魔剑就藏在青云后山的伏魔洞中。
鬼厉突然跪了下来，青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：求大师助我。
普泓扶起他，眼中带着复杂的神色：张小友，你可知取得剑心的代价？
无论什么代价。
心魔剑已与苍松魂魄相连。普泓的声音沉重，取剑心者，需承受剑中百年怨气反噬。轻则修为尽毁，重则...魂飞魄散。
鬼烈笑了。他的笑很淡，却像淬了毒的刀：魂飞魄散？好啊。若能换她活命，魂飞魄散又如何。
普泓长叹一声：痴儿...都是痴儿...
竹屋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。鬼厉猛地转头，看见碧瑶不知何时醒了，正扶着门框望着他们。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。
小凡...不要...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，我不要你封情窍...不要你取剑心...
鬼厉快步上前将她搂进怀里，指尖拂过她冰凉的泪：傻姑娘，你能为我签往生契，我就不能为你取剑心？
不一样...碧瑶抓着他的衣襟，手指抖得厉害，往生契只是我一个人的事...取剑心会要你的命...
鬼厉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，声音温柔得像春天的风：碧瑶，你记得吗？在草庙村的时候，你总说小凡，你要好好活着。
碧瑶的眼泪落得更凶：所以...你要好好活着...
没有你，我活着有什么意思？他轻轻擦去她的泪，就像你说的，活着比什么都重要，但要有你一起活着。
普泓在一旁默念佛号，手中的佛珠发出柔和的金光：碧瑶姑娘，让老衲先为他封情窍吧。否则冥契反噬，你撑不过三日。
碧瑶突然挣开鬼厉的怀抱，跪在普泓面前：大师！不要给他封窍！我宁愿魂飞魄散，也不要他变成没有感情的人！
碧瑶！鬼厉想扶她，却被她推开。
小凡，你听我说。碧瑶仰起脸，月光照得她像一尊琉璃像，那年你在死泽被毒蛇咬伤，我背着你走了三天三夜。你发着高热，一直说碧瑶，别丢下我。
鬼厉的喉结动了动：我记得...
那时我就发誓，绝不会丢下你。她的笑容凄美得像昙花一现，所以，别让我失信好不好？
普泓突然开口：或许...还有一法。
两人同时看向他。
若取得心魔剑心后，以施主半身修为温养，或可保住情窍不封。普泓的眼中闪着慈悲的光，只是...修为折损之后，恐再难敌苍松。
鬼烈毫不犹豫：我选这个。
小凡！碧瑶急得抓住他的手，失去半身修为，你怎么敌得过苍松？
敌不过就敌不过。他反握住她的手，指尖摩挲着那道青色印记，碧瑶，没有你，修得长生又如何？
竹林里忽然起风了，吹得竹叶沙沙作响。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，像极了草庙村的夜晚。
普泓长叹一声：既然如此，老衲便助你们一回。他手中的佛珠突然金光大盛，张小友，封窍之前，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？
鬼厉低头望着碧瑶，千言万语在喉间翻滚，最终只化作一句：等我回来。
碧瑶的眼泪又落了下来，她却笑着点头：好，我等你。就像在死泽那样，一直等。
月光下，两人的身影渐渐被金光笼罩。普泓的诵经声在竹林中回荡，像来自远古的祝福。
而在青云山深处，伏魔洞中，一柄血色长剑突然发出嗡鸣，剑身上的怨气如实质般翻涌。
苍松道人睁开眼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：终于...来了么？
洞外，山雨欲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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