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竹峰，绝情洞府。
石门沉重闭合，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与声响彻底隔绝。陆雪琪踉跄几步，终于支撑不住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。殷红的血珠溅落在冰蓝色的地面上，迅速凝结成诡异的冰晶。
她扶着冰冷的石壁，剧烈地喘息着。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万千冰针，刺得肺腑生疼。太上忘情的反噬来得如此凶猛，远超她的预料。
“呃...”又是一口鲜血涌出，她无力地滑倒在地。周身经脉如同被极寒玄冰冻结，又仿佛被烈焰灼烧，冰火交织的剧痛几乎要将她的神识撕裂。
脑海中，死灵渊下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现
张小凡挡在她身前，硬生生承受黑水玄蛇的重击，鲜血染红她的白衣
他虚弱地笑：“看...你还是...在乎的...”
碧瑶跪地哭泣：“都是我的错...”
自己冰冷的声音：“必取尔等性命...”
“不！！！”陆雪琪抱头嘶吼，声音在密闭的石室中回荡，显得格外凄厉，“闭嘴！都闭嘴！”
她疯狂运转太上忘情心法，试图将那些扰乱心神的画面和声音驱逐出去。极寒之气从丹田涌出，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，所过之处，血脉冻结，痛楚稍减，却也带来一种令人恐惧的麻木。
“心若冰清，天塌不惊...”她喃喃念诵口诀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，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转移内心的煎熬。
就在这时，石门被轻轻叩响。
“雪琪？”是水月大师担忧的声音，“你还好吗？为师感知到你气息极度不稳。”
陆雪琪猛地睁眼，眼中闪过一丝慌乱。她迅速擦去嘴角血迹，强压下翻涌的气血，声音努力保持平稳：“师父，我无事。只是修炼到了关键处，需要静心。”
门外沉默片刻，水月大师的声音愈发忧虑：“雪琪，让为师进去看看你可好？太上忘情非同小可，稍有差池...”
“不必！”陆雪琪厉声打断，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，放缓语气，“师父，弟子需要独自静修。请您...放心。”
水月大师在门外长叹一声：“痴儿...何苦如此逼迫自己...”脚步声渐远，却带着沉重的无奈。
确认师父离开后，陆雪琪终于支撑不住，再次瘫软在地。冷汗浸透白衣，贴在身上冰冷刺骨。她蜷缩在角落，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为什么...为什么就是忘不掉...
他护住她的动作如此熟悉，仿佛演练过千百遍...
他吐血时眼中的痛楚，如此真实，刺痛了她的眼，更刺痛了她以为早已冰封的心...
“太上忘情...太上忘情...”她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，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，“若真能忘情，为何心还会痛？若已无情，为何看到他受伤...我会...”
她会什么？她不敢想下去。
那种瞬间的心悸，那种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，那种想要上前查看的冲动...都被她以极大的毅力硬生生压下，化作更凌厉的剑招，更冰冷的话语。
“不！我没有！”她猛地摇头，仿佛要甩掉那些不该有的情绪，“他是叛徒！她是妖女！他们该死！”
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，她强撑着站起身，祭出天琊神剑。剑光如水，映照出她苍白而扭曲的面容。
“斩！斩！斩！”她对着虚空疯狂出剑，每一剑都倾尽全力，带着歇斯底里的恨意，“斩断情丝！斩断过往！斩断一切！”
剑风凌厉，在石壁上划下深深痕迹。冰屑纷飞中，她仿佛看到张小凡带笑的脸，碧瑶含泪的眼...
“啊!！”剑势越发狂乱，她如同陷入魔障，不知疲倦地挥舞着天琊，直到真元耗尽，再次吐血倒地。
这一次，她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。意识模糊间，仿佛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。
道玄真人的虚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洞府内，静静地看着她。
“掌门...”陆雪琪挣扎着想行礼。
道玄真人虚抬手，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了她：“雪琪，你让本座很失望。”
陆雪琪浑身一颤，低下头：“弟子...无能...”
“非你无能，而是你心意不坚。”道玄真人的声音平静无波，却带着千钧重压，“太上忘情，乃绝世功法。修此术者，需绝情绝性，心无旁骛。而你，竟为区区儿女私情所困，险些功亏一篑！”
“弟子知错！”陆雪琪咬牙，“弟子定当勤加修炼，再不敢...”
“不敢？”道玄真人打断她，语气转冷，“本座要的不是不敢，而是不能！要你从灵魂深处，彻底斩断那些无谓的牵挂！”
他袖袍一挥，一面水镜凭空出现，镜中浮现出死灵渊下的画面，张小凡如何护着碧瑶，如何与她并肩作战，如何眼中只有那个绿衣女子...
“看仔细了！”道玄真人的声音如同魔咒，灌入陆雪琪耳中，“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人！他早已投入魔教，与妖女双宿双飞！他的心中何曾还有你？还有青云？”
陆雪琪死死盯着水镜，指甲掐入肉中，鲜血直流。每多看一秒，心中的痛楚就加深一分，那刚刚被压下的恨意再次汹涌澎湃。
“他负你在先，叛出门墙在后！如今更与魔教妖人厮混，与我正道为敌！”道玄真人的话语字字诛心，“如此叛徒，有何值得留恋？如此仇敌，有何不能斩之？”
“啊，我恨你，张小凡！”陆雪琪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鸣，眼中最后一丝波动彻底湮灭，只剩下冰冷的杀意，“弟子明白了！此等叛徒，当诛！”
“好！”道玄真人满意颔首，“记住这份恨！恨能斩情，恨能证道！待你神功大成，便是清理门户，扬我青云之威时！”
虚影消散，洞府重归寂静。
陆雪琪缓缓站起身，眼神空洞如深渊。她走到石壁前，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指，缓缓在上面刻字。
起初，她刻的是“杀”、“恨”、“诛”...
但不知何时，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，在那冰冷的石壁上，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轮廓—，一个少年憨厚的眉眼...
当意识到自己刻了什么时，她如遭雷击，猛地后退一步，眼中满是惊恐与自我厌恶。
“不！不是我！”她疯了一般扑上去，用剑尖疯狂地刮擦石壁，直到将那隐约的轮廓毁得面目全非，“不能想！不许想！”
石屑纷飞，如同她破碎的心。
她跌坐在地，大口喘息，眼中却终于落下泪来。冰凉的泪水滑过脸颊，带来一丝刺痛的自省。
原来...恨得越深，记得越清...
原来...所谓的太上忘情，不过是自欺欺人...
原来...她终究做不到，彻底将他从心中抹去...
这种认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。
就在这时，怀中一件物品硌疼了她。她颤抖着取出，那是一枚粗糙的、早已失去光泽的玉佩，张小凡当年送她的生辰礼。方才竟未被道玄发现。
她本该立刻毁去，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路。
记忆中那个腼腆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：“陆师姐...这个送你...希望你喜欢...”
“喜欢...”她轻声重复，泪水汹涌而出，“喜欢的...”
可是，再也回不去了。
她紧紧攥住玉佩，指节发白，仿佛要将它嵌入掌心，嵌入骨血之中。剧烈的挣扎在她眼中上演，是彻底沉沦于恨意，成为道玄手中无情的剑？还是承认这份无法磨灭的情感，承受那万劫不复的痛楚？
不知过了多久，她终于缓缓松开手。玉佩上已沾满她的鲜血。
她没有毁掉它，只是将其小心翼翼地、近乎虔诚地贴肉收起。冰冷的玉佩触及肌肤，带来一丝微弱的、却真实存在的暖意，仿佛那个少年从未远离。
然后，她再次拿起天琊剑，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定，只是那冰层之下，多了一丝无人能察的、绝望的温柔。
“从今日起，陆雪琪为恨而生，为道而存。”她对着冰冷的石壁起誓，声音平静无波，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。
“但这份情...”
她顿了顿，极轻地、仿佛叹息般低语，
“...我带入坟墓。”
她开始练剑。剑招依旧凌厉，却少了几分狂躁，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、冰冷的绝望。每一次出剑，都仿佛在斩断一丝过往，每一次回旋，都仿佛在祭奠一份深情。
太上忘情，非忘情。
而是将情埋于万丈寒冰之下，日日承受其冻彻心扉之痛，却不发一言。
洞府外，水月大师感知到弟子气息逐渐“稳定”下来，却愈发冰冷寂寥，不由得老泪纵横。
“道玄...你究竟...造了个什么样的怪物出来啊...”
洞府内，陆雪琪心无旁骛，唯有剑光映照着她苍白而绝美的面容，以及眼角那一滴悄然凝结、永不滴落的冰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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