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冥渊深处，那令人窒息的能量风暴已然平息。血池不再沸腾，只余下暗红色的池水如同倦极般轻轻荡漾，映照着穹顶幽蓝晶石投下的、冰冷却不再令人心悸的光晕。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狂暴气息渐渐沉淀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、带着疲惫的宁静，以及…一丝极其微弱、却真实存在的生机暖意。
碧瑶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近乎奢侈的平静中缓缓苏醒的。
没有预料中魂火灼烧的剧痛，没有冰冷刺骨的寒意，也没有那无时无刻不啃噬着神识的、令人疯狂的撕裂感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久违的、近乎陌生的…轻松。
仿佛压在心口千百年的巨石被猛然移开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自由与通畅。魂魄深处那日夜不休的煎熬消失了，只留下一种大病初愈般的、深彻骨髓的虚弱与空乏，以及一种…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。
她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，缓缓睁开眼。视线起初有些模糊，渐渐聚焦，映入眼帘的是张小凡近在咫尺的、写满了极致担忧与紧张的脸庞。他脸色苍白，唇边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，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，整个人憔悴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，可那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，却亮得惊人，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、期盼、以及…一丝微弱到不敢触碰的狂喜。
“瑶儿？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，带着剧烈的颤抖，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，“你…你感觉怎么样？还痛吗？”
碧瑶怔怔地看着他，没有立刻回答。她下意识地、极其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，感受着气流顺畅地涌入肺腑，没有任何阻碍与刺痛。她尝试着动了动指尖，一种虚软无力的感觉传来，却不再有那熟悉的、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魂火灼痛。
真的…不痛了？
那个日夜折磨她、几乎将她逼至疯狂的魂伤…真的…好了？
巨大的、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暖流般瞬间涌遍全身，冲得她鼻尖一酸，眼眶迅速泛红。她张了张嘴，想说话，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，只有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，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。
“瑶儿！怎么了？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？别吓我！”看到她落泪，张小凡顿时慌了神，手忙脚乱地想为她擦泪，指尖却因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，声音里带上了哭腔。
碧瑶猛地摇头，用力抓住他颤抖的手，贴在自己冰凉却不再死寂的脸颊上，泪水流得更凶，嘴角却努力向上扬起，扯出一个破碎却无比真实的、带着泪花的笑容：“不…不痛了…小凡…真的不痛了…”
她的声音极其微弱，气若游丝，却像世间最美妙的仙乐，瞬间击中了张小凡的心脏。
他猛地愣住，瞳孔骤然放大，巨大的、足以淹没一切的狂喜与庆幸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，冲垮了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。他猛地俯下身，将她紧紧、紧紧地抱在怀里，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，声音哽咽得语无伦次：“太好了…太好了…瑶儿…我的瑶儿…没事了…终于没事了…”
男儿有泪不轻弹，只是未到伤心处，亦未到狂喜时。此刻，他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，泪水汹涌而出，混合着欣慰、后怕与难以言喻的幸福，滚烫地滴落在碧瑶的颈窝。
碧瑶回抱住他，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，听着他压抑的哽咽，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酸楚与甜蜜。他们就这样相拥而泣，在寂静的洞窟中，用泪水宣泄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情绪波动。
良久，两人才慢慢平复下来。
张小凡小心翼翼地扶着她，让她靠坐在池边，自己则强撑着虚软的身体，取来幽姬早已备在一旁的温水，一点点喂她喝下。他的动作极其轻柔，眼神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，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碎了她。
碧瑶顺从地喝着水，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。看着他苍白憔悴的容颜，看着他眼底深重的疲惫，看着他喂水时自己都因毒性反噬而微微颤抖的手，心中涌起巨大的心疼与愧疚。
“小凡…你的伤…”她伸出手，轻轻抚上他冰冷的手腕，感受着他体内依旧混乱躁动的气息，眼圈又红了。为了救她，他几乎耗尽了所有，毒性深入，道基受损…
“我没事！”张小凡立刻打断她，反手握紧她的手，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，“一点小伤，调息几天就好了。只要你没事，我怎样都行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，可碧瑶如何能不知他承受的痛苦？她咬紧下唇，将这份深重的感激与心痛默默埋在心底，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他的手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两人在这幽暗的洞窟中，开始了极其缓慢的恢复与适应。
碧瑶的魂伤虽愈，但魂魄重塑后异常“洁净”与脆弱，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变得极其敏锐。幽冥渊浓郁的幽冥死气对她而言不再是滋养，反而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与刺激，让她时常感到心悸、眩晕，甚至呼吸不畅。唯有贴身佩戴的那块赤阳暖玉，散发着温和的纯阳气息，才能为她驱散不适，带来一丝安宁。
她变得异常“娇气”。一点阴风吹过，她会冷得瑟瑟发抖；一丝能量波动，会让她脸色发白；甚至连情绪稍一激动，都会引动魂魄不稳，需要立刻静心凝神。她仿佛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，从日夜焚烧的炼狱，跌入了一个需要精心呵护的琉璃世界。
张小凡将她这一切变化看在眼里，疼在心里。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，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照顾她上。
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洞窟口偶尔渗入的阴风；在她感到不适时，立刻将温暖的掌心贴在她后心，渡去微薄却尽全力的般若清气安抚；他仔细研究幽姬送来的药膳，笨拙却耐心地一口口喂她吃下；夜里她因虚弱而噩梦惊醒，他总是第一时间将她拥入怀中，轻声安抚，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。
他自己体内的毒性因之前的透支而频繁发作，时常冷得浑身颤抖或痛得冷汗淋漓，但他总是强忍着，背过身去悄悄调息，不愿让她看到半分，更不愿让她担心。只有在极度的痛苦无法压抑时，才会泄露出一丝压抑的闷哼，而这时，碧瑶总会敏锐地察觉到，反过来紧紧抱住他冰凉的身体，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和无声的陪伴，给他支撑。
他们就像两只在暴风雨中相互舔舐伤口、依偎取暖的小兽，彼此是对方唯一的依靠与慰藉。
这日，幽姬送来一些清淡的灵米粥和几样固本培元的丹药。她看到碧瑶气色虽仍苍白，但眼底那抹令人心痛的死寂灰败已然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然脆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，心中亦是百感交集，默默垂首。
“幽姨，”碧瑶轻声唤她，声音依旧微弱，却带着一丝温和，“谢谢您。”
幽姬摇摇头，目光扫过一旁正小心翼翼吹凉米粥的张小凡，低声道：“小姐安康便好。姑爷…也请多保重。”她看得出，张小凡的状态并不好，甚至比之前更差。
张小凡只是微微颔首，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粥碗上。
喂完粥，张小凡扶碧瑶躺下休息。看着她很快因虚弱而沉沉睡去，呼吸平稳，他才稍稍松了口气，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，走到离血池稍远的一处角落，盘膝坐下，试图运功压制体内再次躁动起来的毒性。
然而，这一次的反噬来得格外凶猛。冰冷的刺痛与灼烧感交织爆发，瞬间冲破了他勉强维持的防线！他闷哼一声，身体猛地一颤，一口暗红的鲜血直接喷了出来，溅落在身前冰冷的石地上，触目惊心！
“小凡！”
本应睡着的碧瑶竟猛地睁开眼，挣扎着撑起身子，脸色煞白地看着他，眼中充满了惊恐与心痛！她一直浅眠，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！
“我没事…咳咳…”张小凡慌忙想擦去血迹，却因剧烈的咳嗽而无法掩饰。
碧瑶不顾自身的虚弱，跌跌撞撞地扑到他身边，用颤抖的手帕擦拭他嘴角的血迹，泪水在眼眶中打转：“你还说没事！吐了这么多血！都是因为我…都是为了我…”
“真的没事…”张小凡抓住她的手，努力想安慰她，却因痛苦而说不出完整的话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。万人往的身影出现在洞口，目光扫过地上那滩血迹和相拥的两人，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。
他缓步走近，目光落在碧瑶脸上，仔细探查了她的气息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，但随即又看向张小凡，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：“她的魂基已稳，但极度虚弱，需静养，受不得丝毫刺激与阴气侵蚀。你体内毒性深种，戾气不稳，继续待在她身边，你的气息波动对她百害无一利。”
张小凡身体猛地一僵，脸色瞬间惨白如纸，眼中涌起巨大的恐慌与痛苦。他何尝不知…可是…
“爹！”碧瑶猛地抬头，紧紧抓住张小凡的手臂，仿佛怕他被立刻带走，声音虽弱却异常坚定，“我不要和小凡分开！他在我身边，我才能安心！我的命是他救的，他在哪里，我就在哪里！若是离了他，我…我宁可不要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！”
她的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万人往，带着一种以命相胁的决绝。
万人往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执拗与深情，又瞥了一眼面如死灰、却同样将碧瑶护在身后的张小凡，沉默了片刻。他自然看得出，张小凡的存在对碧瑶而言是何等重要的精神支柱。最终，他冷哼一声，甩袖扔下一个玉瓶：“此丹可暂压你毒性反噬，每月服一粒。管好你的气息，若因你之故让她有丝毫差池，我定不饶你！”
说完，他深深看了一眼碧瑶，转身离去。
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玉瓶，又看向怀中依旧紧张地抓着他的碧瑶，心中百感交集。他小心翼翼地捡起玉瓶，倒出一粒丹药服下。一股温和却强大的药力化开，暂时抚平了体内肆虐的毒性，让他缓过一口气。
“瑶儿…”他声音沙哑，将她重新拥入怀中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，“对不起…让你担心了…我不会离开的，绝不会…我会想办法控制好自己，绝不让你再受一点伤害…”
碧瑶依偎在他怀里，轻轻摇头：“我们不是说好的吗…生死相随，苦乐与共…不要再说什么离开的话…”
洞窟内再次恢复寂静。
两人相拥着，感受着彼此的心跳与体温。尽管前路依旧艰难，体内隐患未除，外界风波未平，但此刻，他们拥有着彼此，拥有着这来之不易的、脆弱却真实的生机与相守。
岁月漫长，黑暗未散。
但微光已燃，愿守此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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