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冥渊深处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能量风暴彻底平息后，时间仿佛凝滞了。血池波澜不兴，如同一潭沉寂了万年的暗红色古井，倒映着穹顶幽蓝晶石冰冷恒定的光。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血腥与狂暴，而是一种近乎凝固的、带着药草清苦与极度虚弱气息的宁静。张小凡与碧瑶便在这片与世隔绝的、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宁静中，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缕来之不易的生机微光。
碧瑶的身体依旧极度虚弱，魂魄重塑后的“洁净”与敏感让她如同初生的幼崽，对环境的变化感知得异常清晰。一丝过堂的阴风、一缕能量微粒的波动，甚至情绪稍起的涟漪，都可能让她脸色发白，呼吸急促，需要立刻凝神调息，依靠怀中赤阳暖玉散发的温阳之气才能缓缓平复。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，醒来时也总是懒懒地倚靠着张小凡，眼神清澈却带着易碎的疲惫，仿佛一碰即碎的水中月。
张小凡的状态同样糟糕。体内毒性因之前的透支而根植更深，与戾气、死气纠缠得难分难解，时常毫无征兆地爆发，带来蚀骨的寒痛或灼烧的撕裂感。但他将所有的痛苦都死死压抑在心底，面上总维持着一种近乎平静的温柔。他寸步不离地守在碧瑶身边，喂水喂药，擦拭冷汗，在她因敏感而不适时第一时间渡去微薄的清气安抚，在她睡梦中无意识蹙眉时轻拍她的后背，如同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、失而复得的琉璃盏。
他们极少说话，言语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。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默契与眼神的交汇。碧瑶的一个眼神，张小凡便能领会她是冷了、渴了，还是需要他握着手的存在感。张小凡每一次抑制不住毒性反噬时的细微颤抖与瞬间苍白的脸色，也总能被看似睡着的碧瑶敏锐察觉，继而反手更紧地握住他冰凉的手指，传递着无声的支撑与心疼。
这份宁静，是他们用近乎毁灭的代价换来的，奢侈得令人心颤，也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然而，幽冥渊终究不是世外桃源。鬼王宗的阴影，以及山外那个波谲云诡的世界，从未真正远离。
这日，幽姬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。她手中托着药盘，上面放着几瓶新炼的丹药和一碗灵气氤氲的羹汤，脚步比往日更轻，仿佛怕惊扰了什么。
张小凡立刻警觉地抬头，将碧瑶往身后护了护，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。碧瑶也缓缓睁开眼，看向幽姬，虚弱地笑了笑：“幽姨。”
幽姬微微颔首，将药盘放在一旁石台上，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扫过碧瑶。见她气色虽仍苍白，但眉宇间那抹死寂的灰败已淡去，眼底有了微弱却真实的神采，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，但很快又被一层更深的忧虑所覆盖。
她沉默地侍立一旁，看着张小凡小心翼翼地将碧瑶扶起，细心地试了试羹汤的温度，才一勺勺喂给她。碧瑶顺从地喝着，偶尔抬眼与张小凡对视，眼中是全然的依赖与信任。
待到碧瑶用完药重新躺下，似睡非睡时，幽姬才上前一步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对张小凡道：“姑爷，宗内近日…有些流言。”
张小凡喂药的手微微一顿，眼神沉静地看向她，没有接话。
幽姬迟疑了一下，继续低声道：“有几位长老…听闻小姐伤势好转，想来…探望。”她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被宗主暂时压下了。但…有些人，心思活络了些。”
张小凡的心猛地一沉。他明白“心思活络”意味着什么。碧瑶身为鬼王宗少主，她的伤势与状态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。往日她重伤垂死，或许无人关注，如今显现好转迹象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、对权力有着渴望或对万人往不满的势力，难免会生出试探甚至别样的心思。这“探望”，是关切还是窥探，谁也说不清。
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，体内因情绪波动而引动的毒性一阵翻涌，带来针扎似的刺痛，他却强行压下，面上不动声色，只低声道：“多谢幽姨告知。瑶儿需要静养，受不得打扰。”
幽姬看了他一眼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，似有同情，又似有提醒：“宗主的意思，也是让小姐静养。但…姑爷您自己也需万分小心。您的状况…宗内并非无人知晓。”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张小凡苍白中隐隐泛着青黑的脸色，“有些人，或许不敢直接对小姐如何，但…”
她的话没有说完，但张小凡已然明白。他现在是碧瑶最直接的依靠，也是最大的“弱点”。若有人想对碧瑶不利，或借此打击万人往，从他这里下手，无疑是一个选择。他如今修为大损，毒性缠身，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。
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，并非来自毒性，而是源于对碧瑶安危的深切忧虑。他深吸一口气，重重颔首：“我明白。”
幽姬轻轻叹了口气，不再多言，悄然退去。
她带来的消息，如同在平静的死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，荡开的涟漪无声却持久地扰乱着人心。
张小凡看着碧瑶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，心中涌起巨大的不安与无力感。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弱小与无力。眼睁睁看着挚爱脱离苦海，却可能又要陷入另一重阴谋漩涡，而自己却连保护她的力量都没有…
接下来的两日，张小凡的警惕提到了极致。他几乎不敢合眼，时刻注意着洞口的动静，感知着周围能量的细微变化。喂给碧瑶的药食，他都会先以微末灵力探查，尽管他知道这多半是徒劳，若真有人下毒，绝非他能察觉，但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、微不足道的努力。
碧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隐藏的焦虑。她并未说破，只是在他喂药时，会更用力地回握一下他的手，递给他一个安抚的、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神。那眼神仿佛在说：“别怕，我在。”
这无声的安慰却像针一样刺痛张小凡的心。她才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人，此刻却还要反过来安慰他…
第三日，变故终究还是来了。
并非预想中的暗杀或毒害，而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、源自幽冥渊本身的变化。
深夜，洞窟内一如既往的死寂。碧瑶在张小凡怀中睡得并不安稳，睫毛不时颤动，仿佛在抵御梦魇。张小凡强忍着经脉中阵阵刺骨的寒意，轻轻拍着她的背。
突然
整个洞窟毫无征兆地、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！
不是地动山摇，而是某种更深层的、源自地脉深处的沉闷嗡鸣！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极深处翻了个身！
壁上的幽蓝晶石光芒骤然一暗，随即又猛地亮起，剧烈闪烁！地面刻画的阵法符文瞬间明灭不定，发出不堪重负的“滋滋”声！那方沉寂的血池猛地沸腾起来，暗红色的池水如同被烧开般翻滚冒泡，散发出比以往浓郁十倍的血腥气与暴戾能量！
“嗯…”碧瑶猛地被惊醒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，脸色瞬间惨白如纸，双手死死捂住心口！那突如其来的能量冲击与震动，对她敏感脆弱的魂魄而言，不啻于一场风暴！赤阳暖玉的光芒急促闪烁，竟似有些压制不住她体内翻腾的气血！
“瑶儿！”张小凡魂飞魄散，慌忙将她紧紧抱入怀中，拼命渡入清气，却收效甚微！
洞窟的震动持续了数息便停止了，晶石光芒渐稳，血池也慢慢平息下来。但空气中残留的那种狂暴、混乱、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波动，却久久不散，刺激得人头皮发麻！
“刚…刚才那是…”碧瑶靠在张小凡怀里，气息微弱，惊魂未定，眼中充满了恐惧。她对能量变化极其敏感，刚才那一瞬间，她仿佛感觉到整个幽冥渊都在愤怒地咆哮，要将他们彻底吞噬！
张小凡脸色凝重到了极点，他紧紧抱着她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。这绝非寻常！幽冥渊是鬼王宗重地，若非极大变故，绝不会出现如此异动！
是地脉变故？还是…有外敌强攻宗门大阵引发的震荡？抑或是…这幽冥渊深处，本就镇压着什么可怕的东西，方才露出了些许獠牙？
无论哪种可能，都意味着极大的危险！他们身处此地，如同置身于火山口上！
“别怕…可能是…可能是地脉偶有波动…”张小凡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，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。但他自己都知道，这谎言苍白无力。
碧瑶靠在他胸前，听着他明显加速的心跳，没有戳穿他。她只是更紧地抓住他的衣襟，将脸埋在他怀里，身体微微颤抖。刚刚获得的片刻安宁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击碎。原来危险从未远离，只是换了一种方式，潜伏在脚下。
经此一吓，碧瑶后半夜再也无法安睡，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让她惊悸。张小凡更是彻夜未眠，一边强压自身毒性，一边警惕地感知着四周，心力交瘁。
清晨，幽姬再次送来药食时，脸色比往日更加凝重苍白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。
“幽姨，昨夜…”张小凡立刻开口询问。
幽姬抬手制止了他，目光快速看了一眼依赖地靠在张小凡身边、脸色比昨日更差的碧瑶，压低声音，语速极快：“昨夜宗门大阵受到不明冲击，幽冥渊地脉确有异动，宗主已亲自前去查看镇压。此事已严密封锁，姑爷与小姐不必过于担忧，安心静养即可。”
她说得轻描淡写，但张小凡和碧瑶都从她紧绷的语气和疲惫的神态中，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。需要万人往亲自出手镇压的异动，绝非小事！
幽姬放下东西，匆匆离去，仿佛多留一刻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。
洞窟内再次恢复死寂，却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宁静。
张小凡端着药碗，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他看着碧瑶依旧苍白的脸和眼底无法掩饰的惊惧，心中如同压着万钧巨石。
外有宗门内势力虎视眈眈，内有幽冥渊异动隐患重重，而他与碧瑶，一个重伤未愈敏感脆弱，一个毒性深种几近废人…这刚刚得以喘息的方寸之地，转眼间又成了危机四伏的囚笼！
一股前所未有的焦灼与迫切感灼烧着他的心。他不能再这样下去！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！哪怕只有一丝一毫！他必须要有保护瑶儿的能力！
这个念头一旦生出，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。
当日下午，趁着碧瑶好不容易再次睡去，张小凡轻轻将她放平，盖好毛毯。他走到离她稍远的角落，盘膝坐下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。
他尝试运转太极玄清道。然而功法刚起，体内深植的毒性便如同被惊动的毒蛇，猛地反噬！冰冷的刺痛瞬间窜遍全身，让他闷哼一声，嘴角溢出一丝黑血。他强行压下，又尝试调动天书戾气，那力量却更加狂暴难驯，险些引动他心神失守，吓得他立刻散去功力，冷汗涔涔。
不行…都不行…他的身体已然千疮百孔，任何试图调动力量的行为，都会引來更凶猛的反噬。
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，一点点淹没上来。
就在这时，一双冰凉却柔软的手轻轻覆上了他因痛苦而颤抖的手背。
张小凡猛地抬头，只见碧瑶不知何时已然醒来，正站在他面前，眼中含泪，满是心疼与不赞同。
“小凡…别这样…”她声音哽咽，“不要再伤害自己了…我受不了…”
看着她担忧的泪眼，感受着她指尖的冰凉，张小凡心中所有的焦躁与绝望瞬间化为无尽的酸楚与愧疚。他反手握住她的手，将她拉入怀中，紧紧抱住，声音沙哑破碎：“对不起…瑶儿…对不起…我只是…我只是恨自己没用…保护不了你…”
“傻瓜…”碧瑶回抱着他，泪水滑落，“我们现在这样…能在一起…就已经很好了…慢慢来…总会好起来的…我不要你为了我…再出任何事…”
她的安慰温柔却无力，两人心中都清楚，所谓的“慢慢好起来”在眼前的危机面前，是何等渺茫。
但他们别无选择。
只能在这日益清晰的暗流涌动中，紧紧依偎，守护着彼此，等待着未知的、或许更加汹涌的风暴来临。
幽冥渊的寂静，从此染上了沉重的、令人窒息的焦虑与不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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