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荒漠残途,辽祚终焉
耶律延禧带着最后十几名亲信,在戈壁中跋涉了整整七日。黄沙漫过马蹄,烈日炙烤着铠甲,每个人的嘴唇都干裂得渗出血丝,腰间的水囊早已空空如也。唯一的一匹战马倒在第五日的黄昏,如今众人只能徒步前行,鞋底被碎石磨穿,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。
“陛下,前面好像有片胡杨林!”一名年轻侍卫突然指向远方,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欣喜。耶律延禧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,果然看到一片灰蒙蒙的绿影在风沙中若隐若现——胡杨林意味着附近或许有水源,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。
众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拖着沉重的脚步向胡杨林挪去。走进林子,湿润的空气混着腐叶的气息扑面而来,侍卫们立刻分散开来寻找水源,最终在林子深处的低洼处,找到了一汪浑浊的泉水。所有人都扑过去,用手掬起泉水往嘴里灌,连泥沙也顾不上吐。
耶律延禧靠在一棵枯胡杨上,看着眼前狼狈的亲信,心中满是苦涩。他曾是大辽的皇帝,坐拥万里江山,如今却像丧家之犬,被困在这荒漠之中。他摸出怀中的传国玉玺——这是他从皇宫带出的最后一件信物,玉石的冰凉透过衣襟传来,却再也暖不了他早已冷却的心。
“陛下,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?”一名老侍卫小心翼翼地问道。他跟随耶律延禧多年,从护步答冈惨败到夹山逃亡,始终不离不弃,可如今连他的眼神里,也藏着一丝迷茫。
耶律延禧望着林外无边的黄沙,沉默良久才道:“继续向西,去可敦城。那里是我们大辽西北路招讨司的驻地,或许还有忠于朝廷的旧部。”可他心里清楚,可敦城远在千里之外,且不说途中的艰险,就算真的到了那里,面对金军的追击,又能坚守多久?
休整了一夜,众人带着灌满水的皮囊,再次踏上西行之路。可刚走出胡杨林没多久,身后就传来了马蹄声——金军的追兵还是来了。
“陛下,您先走!我们来挡住他们!”老侍卫拔出佩刀,其他亲信也纷纷举起武器,挡在耶律延禧身前。他们知道,自己根本不是金军的对手,却还是选择用生命为耶律延禧争取时间。
耶律延禧看着他们决绝的背影,眼眶通红,却没有转身。他拔出腰间的佩剑,声音沙哑道:“朕乃大辽天子,岂有独自逃亡之理?今日,便与你们一同战死,不负大辽!”
金军的骑兵很快冲到近前,为首的将领是完颜娄室的副将完颜银术可。他勒住马,看着眼前寥寥无几的辽军,嘴角勾起一抹嘲讽:“耶律延禧,你已是穷途末路,何苦还要抵抗?不如束手就擒,我大金皇帝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全尸。”
“呸!”耶律延禧怒喝,“朕乃大辽皇帝,岂会向你们这些逆贼投降!今日便是战死,朕也要拉你们垫背!”说罢,他挥舞着佩剑,冲向金军。
亲信们紧随其后,与金军展开了最后的厮杀。辽军士兵虽已疲惫不堪,却个个拼死搏杀,他们知道,这是他们为大辽战斗的最后时刻。老侍卫为了保护耶律延禧,被金军的长矛刺穿胸膛,临死前仍死死抱住一名金军士兵的腿,让耶律延禧得以脱身。
耶律延禧浑身是血,左臂被刀砍伤,鲜血顺着手臂流进袖口,染红了怀中的传国玉玺。他看着身边的亲信一个个倒下,心中的绝望如同荒漠中的黄沙,将他彻底淹没。他知道,自己逃不掉了。
就在这时,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,一支穿着西夏铠甲的军队疾驰而来。完颜银术可脸色一变——他没想到西夏会突然出现,若是西夏军与辽军联手,自己未必能占到便宜。
“撤!”完颜银术可当机立断,下令撤军。金军士兵很快消失在风沙中,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血迹。
耶律延禧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西夏军,为首的将领翻身下马,躬身道:“西夏将军李良辅,奉我国国王之命,特来护送陛下前往西夏。”
耶律延禧愣住了——此前他派去西夏求援的使者被扣押,他以为西夏早已背弃了辽朝,没想到此时竟会派兵来救他。他不知道的是,西夏国王见金军势力日益壮大,担心金军下一步会攻打西夏,便想留下耶律延禧作为牵制金军的筹码,这才派兵前来。
跟随李良辅前往西夏的路上,耶律延禧终于得以喘息。他坐在西夏军的马车上,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荒漠,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。他知道,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困境,跌入了另一个困境——西夏绝不会真心帮助他复兴大辽,他不过是西夏手中的一枚棋子。
抵达西夏都城兴庆府后,西夏国王表面上对耶律延禧极为恭敬,为他安排了豪华的宫殿,却暗中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,不许他与外界接触。耶律延禧多次请求西夏国王出兵相助,收复辽朝失地,都被西夏国王以“时机未到”为由拒绝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耶律延禧在兴庆府的宫殿里,过着如同软禁般的生活。他时常坐在窗前,望着东方——那里是大辽的方向,是中京的方向,是他祖母和父亲长眠的地方。他拿出怀中的传国玉玺,一遍遍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,泪水无声地落下。
他听说,完颜阿骨打已率军攻破了北辽的都城,耶律淳病死在逃亡途中,北辽政权覆灭;他听说,金军已占领了辽朝的大部分疆域,只剩下西部的一些零星部落还在抵抗;他还听说,耶律大石的残部不知去向,有人说他战死了,有人说他带着少数士兵逃往了西域。
每一个消息,都像一把尖刀,刺在耶律延禧的心上。他知道,大辽的国运,已经走到了尽头。
这年冬天,兴庆府下起了大雪。耶律延禧坐在宫殿的火炉旁,看着窗外的雪花,突然咳嗽起来,一口鲜血吐在雪白的锦缎上,如同绽放的红梅。他知道,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行了——多年的逃亡与忧思,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。
弥留之际,他仿佛看到了祖母萧观音,穿着华丽的宫装,在宫殿里为他弹奏琵琶;看到了父亲耶律浚,牵着他的手,在演武场上教他骑马射箭;看到了耶律大石、萧兀纳、耶律石柳……那些为大辽战死的将士,正站在不远处,微笑着向他招手。
“祖母……父亲……”耶律延禧轻声呢喃,“孩儿……对不起你们……没能守住……大辽……”
他缓缓闭上眼睛,手中紧紧攥着那枚传国玉玺。窗外的雪花还在飘落,仿佛在为这个亡国之君,奏响最后的挽歌。
耶律延禧死后,西夏国王为了向金朝示好,将他的尸体送给了完颜阿骨打。完颜阿骨打下令,将耶律延禧的尸体焚烧,骨灰撒在荒漠之中——他要让这个辽朝的最后一位皇帝,永远消失在这片被大金征服的土地上。
至此,享国二百一十九年的辽朝,正式灭亡。而完颜阿骨打建立的金朝,成为了北方草原上新的霸主。只是,完颜阿骨打不会想到,多年以后,耶律大石的残部会在西域建立西辽政权,延续辽朝的国祚;他更不会想到,大金的国运,也终将走向与辽朝相似的结局,在历史的长河中,留下同样的遗憾与叹息。
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,兴衰荣辱,不过是转瞬之间。唯有那些为家国抗争过、奋斗过的身影,会永远留在史册之中,被后人铭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