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出梁甜所料,李氏背靠娘家,丞相也不想家门丑事传太开,没禁足她几日,就又把李氏放出来了。
羽翼未满时,还是不能冒进,否则,下一次,李氏真就不给她们喘息的机会了。
梁甜心里泛起阵阵寒意。
腊月的风裹着碎雪沫子,刮在静云院的糊窗纸上,发出“簌簌”的轻响。
梁甜刚扶着柳姨娘在窗边的软榻上坐定,给她盖好半旧的素色棉毯,院门外就传来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,伴随着丫鬟腰间银饰碰撞的脆响,扰了满院的清冷。
门帘被“哗啦”一声掀开,嫡母李氏身边的大丫鬟春桃走了进来。
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绫罗袄子,领口袖口滚着细细的白狐毛,手里拎着个褪色的红漆食盒,身后跟着个缩着脖子的小丫鬟,两人一进门,目光就像带着刺似的,在这简陋的院落里扫来扫去。
“夫人说了,静云院偏居一隅,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,份例就按府里最末等庶妾的规矩发。”
春桃把食盒往院中的石桌上一墩,力道重得让桌面都晃了晃,食盒盖子没扣紧,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露出里面的东西——小半袋米泛着陈腐的暗黄色,凑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霉味,指尖一碰,就有细碎的沙子簌簌往下掉;旁边的竹筐里装着炭,却都是些筛剩下的碎渣,最大的一块也不过拳头大小,还沾着不少黑灰。
柳姨娘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又白了几分,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着棉毯的边角,指节都泛了青。
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,梁甜已先一步上前,轻轻按住她的手,自己则屈膝行了个浅礼,裙摆扫过地面的积雪,声音轻得像落在棉絮上的羽毛:“有劳春桃姐姐冒雪跑这一趟,份例我们记下了,改日定让青竹去给夫人道谢。”
春桃斜着眼睛睨着她,嘴角撇出一抹讥讽的笑,语气里的刻薄像冰碴子似的:“二姑娘倒是会说场面话,就是不知道心里清不清楚自己的身份。”
她上前一步,居高临下地看着梁甜,声音压得低了些,却更显轻蔑,“有些人总抱着从前的旧情不放,忘了当年若不是夫人宽宏,柳姨娘哪还有机会留在府里?如今不过是按规矩给份例,难不成还想跟嫡出的大小姐比?”
她说着,故意抬起绣着缠枝莲的绣鞋,往装炭的竹筐上踢了一脚。
竹筐倒在地上,碎炭混着黑灰滚了一地,有的还溅到了梁甜的裙摆上,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子。
“夫人念着柳姨娘曾伺候过老爷,没断了你们的用度,已经是仁至义尽了。二姑娘还是安分些好,别总想着攀高枝,免得最后落得个不好看的下场。”
梁甜垂着头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,刚好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。
她能感觉到裙摆上的炭灰沾着寒气,也能听到身后柳姨娘压抑的咳嗽声,藏在袖中的手指悄悄攥紧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借着那点刺痛压下翻涌的火气。
她没接春桃的话,只轻轻点了点头,肩膀微微瑟缩着,像是被这阵仗吓得不敢出声,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,倒让春桃觉得再刁难下去也没了意思。
“行了,该说的我都说了,你们好自为之。”
春桃理了理衣襟,又瞥了柳姨娘一眼,才带着小丫鬟扭着腰肢离开了,出门时还故意把木门摔得“砰”响,震得窗纸都颤了颤。
直到院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风雪里,守在门边的青竹才快步冲过来,眼圈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,声音里带着哭腔:“姑娘!这也太欺负人了!这米里全是沙子,还有霉味,怎么能吃啊?还有这些碎炭,连暖手炉都填不满,这寒冬腊月的,您和姨娘要是冻着饿着了可怎么办啊?”
梁甜伸手拍了拍青竹的手背,指尖的温度让小姑娘稍稍平静了些。
她走到石桌前,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食盒盖子,又伸手拨了拨那袋米,细沙从指缝间漏下,落在石桌上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。
“急不得。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,“现在跟她们闹起来,嫡母只会倒打一耙,说我们不知好歹、顶撞主母,到时候父亲那边也讨不到好,最后受委屈的还是母亲。这份例,我们先接下。”
她转头看向柳姨娘,语气瞬间柔了下来,眼底也漾开一层暖意,快步走过去帮她掖了掖棉毯:“母亲别担心,不过是些米粮炭火,我自有办法。您身子弱,可不能气着。”说着,她对青竹道:“你去拿个筛子来,把能挑的好米都筛出来,再淘洗干净,先给母亲熬碗热粥补补身子。剩下的米和那些碎炭……”
她顿了顿,目光落在满地的碎炭上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、无人察觉的弧度,“也别扔了,留着,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。”
青竹看着自家姑娘明明眼底藏着锋芒,却依旧装得柔弱无害的样子,心里忽然一安。
她想起从前的二姑娘,性子怯懦,被人欺负了也只会躲在柳姨娘怀里哭,可如今的二姑娘,就算受了委屈,也能沉得住气,还能想着保护柳姨娘——眼前的二姑娘,早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、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软柿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