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欧吃力的将威廉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,另一只手搂住威廉的腰,他还要用拉着威廉胳膊的手拿着威廉的长矛,威廉的腰侧被一个保加利亚骑兵刺穿,现在他正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。
就在雷欧倒在地上,保加利亚人的马蹄快要将他踩成肉泥的时候,是威廉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,用自己的长矛狠狠地刺进了那名骑兵胯下的战马的胸膛,战马向着一侧倒去,将保加利亚骑兵甩了下来,威廉抽出长矛一脚踩到了骑兵身上,随后二话不说就用长矛刺穿了保加利亚人的心脏。
雷欧连忙翻了个身,从地上灰头土脸的爬起来,威廉这个时候扭过头冲着他大吼“该死的你冲出来干什么?!给我回去!”
雷欧被威廉吓了一跳,这与刚刚的威廉仿佛不是一个人似的,现在的威廉,盔甲上粘上了敌人的血迹,额前的金发被汗水浸湿,湿嗒嗒的趴在脑门上,手中的长矛矛尖还留在保加利亚骑兵的尸体上,腰间还有保加利亚人刺出来的伤口,正在不停的渗着血。
就在威廉扭着头和雷欧说话的时候,他的身侧跑来一个保加利亚人,那个保加利亚人并没有骑马,而是手里拿着剑不顾一切的冲过来,威廉听到了声音,他扭头看去,但是保加利亚人瞬间将他撞倒在地,威廉的长矛脱手,两个人倒在地上扭打起来,保加利亚人用带着头盔的头,狠狠地撞向威廉的脸,威廉的鼻血瞬间从鼻腔涌了出来,他有一瞬间的眩晕,保加利亚人趁着这个时机直起身来,半跪在威廉身边,举起了手中的剑,他将剑用力的举过头,大声嘶吼着什么。
雷欧知道,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再不行动的话,威廉必死无疑,于是雷欧翻了个身,拖着沉重的锁子甲站起来,用法语大声吼道“给我滚开!”说罢拖着剑,用尽全身力气抡了出去。只听“噗嗤”一声,保加利亚人身首异处,威廉的脸上溅满了保加利亚人脖子处喷出的鲜血,雷欧大喘着气,眼神死死的盯着已经没有头的保加利亚人,这是自己第一次杀人,就在这战场之上,如果你不杀他们,他们就会杀死你。
雷欧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,一个转身跪在地上,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,威廉半撑起上半身,然后看看周围,就在雷欧杀掉这个保加利亚人的时候,保加利亚的骑兵们似乎就像是他们突然出现的那样,突然地撤退了,地上只留下了满地的尸体。
威廉看着雷欧,什么也没说,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然后缓缓呼出。雷欧想用右手擦擦嘴,但是他似乎根本无法控制他的右手,手指死死地握住剑柄,就像是冻住了一样,雷欧不得不跪在地上,伸出左手用手指慢慢掰开右手的手指,他的剑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,但是他的右手还是像一只鹰爪一样僵硬的维持着姿势,就像是冻僵了,但是雷欧知道,那是他的肌肉不听他的使唤,威廉缓缓站起身来,但是他甚至还没有伸直自己的双腿,就再次倒了下去,雷欧连滚带爬的来到威廉身边,他看着威廉有些恍惚的眼神,知道威廉是因为太久没有吃过东西了,彼得修士的队伍中有不少人带着干粮,但是更多的人则什么都没有带,甚至还有妇孺跟在这支队伍中,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圣城究竟在哪,怎么去,走哪条路线。
雷欧环视四周,想要从别的人那里乞求一点食物,自己的干粮早在昨晚就吃完了,东罗马帝国的皇帝是不是真的知道这支十字军的存在?雷欧不得不思考起来,如果他并不知道这支队伍的存在,那么基本指望不上来自东罗马帝国的支援;但是如果他知道这支军队,依然不打算给予支援的话,那么这次远征的意义何在?没有来自东罗马帝国的支援,这批鱼龙混杂的人想要到达耶路撒冷几乎可以说是痴人说梦,那么为了维持生存,他们还将继续掠夺,就像是蝗虫一样,无止境的边走边抢。
“对,就像是蝗虫一样......”雷欧喃喃自语道。威廉露出了疑惑地神情,雷欧看着遍地尸体,那里面有老人,有穿着盔甲的士兵,有抱着孩子的母亲,有被马压在身下的保加利亚骑兵,还有身首异处,已经忍不出身份的人们。“为什么......大家不是都是基督兄弟吗?为什么我们不去为了上帝与异教徒决一死战,却在这里对着自己的手足挥刀相向?我们不是去帮助东罗马帝国收复圣城的吗?为什么连一个东罗马帝国的士兵都见不到?我们还有必要继续这场充满灰烬的远征吗?”
雷欧的喃喃自语被威廉记在心里,但是彼时的威廉已经接近了虚脱,如果再不赶快摄取些食物的话,那么威廉也有可能就此倒在欧罗巴的土地上,甚至都无法亲自踏上异教徒的土地。这对一个骑士来说,是一种侮辱!
你可以要求一个骑士去死,但是你不能要求他死的毫无价值。
雷欧愣愣的看着周遭好一会,才下定决心似的将自己的头伸进威廉的腋下,将威廉从地上拉起来,“你放心,威廉,我们一定要到达耶路撒冷!”雷欧说着用力地拖动着威廉艰难的走了起来。
雷欧的身侧突然传来一声马匹的嘶鸣声,雷欧抬眼看去,正是那个通知所有人保加利亚人来袭的骑士,那个骑士看着雷欧,又看了看威廉,随后说道“帮他个忙,年轻人,把他留在这吧。”
“大人,您的意思难道是让我把这位救了我一命的骑士留在这里等死?”雷欧没好气的说道,“说到底,若不是你们纵容那些人渣抢劫当地人,我们明明就会受到夹道的欢呼和人民的鲜花,我们是帮助他们前往东方的远征军,然而您看看现在呢?我们在他们的眼中甚至还不如撒拉逊人①!我们不都是上帝的子民吗?!在东方,遥远的圣城,那群茹毛饮血的异教徒正在迫害我们的兄弟姐妹!他们占领了我们的圣城四百多年,而现在终于有这样一群人站出来,对着他们说‘看吧,我的兄弟姐妹们,我们将用生命起誓,解放耶路撒冷!’,然后我们的得到的是什么?没水没粮,缺衣少食,现在又等来一场野蛮的屠杀!”雷欧不得不喘着粗气说完这些,因为他很委屈,他不知道为什么,为什么匈牙利人从最开始的欢迎变成了厌恶与痛恨,为什么保加利亚人不是跟着他们一起抽刀向敌,而是对着自己的基督徒兄弟挥下屠刀。
那位骑士想了很久,并没有回答雷欧的问题,雷欧也没有继续与他争辩的打算,如果刚才不是威廉的话,现在自己也会和这些基督兄弟一起躺在这里,所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抛下威廉的,绝对不会。
“把他放在马上吧。”那位骑士突然说道,话音未落他翻身下马,从另一侧扛起威廉,雷欧赶忙帮着他一起将威廉放在了马上,威廉虚弱到只能趴在马背上喘着气,睁开的双眼完全无法聚光,说不清楚到底是过于饥饿还是别的什么。
雷欧转过头对着骑士道谢,“谢谢您,大人。”
骑士微微一笑,挤出满脸的皱纹,“有什么可谢的,我只是做了一个骑士该做的事。”说着拉着马缰绳绕到前面,开始牵着马向前走去。
雷欧跟在骑士身旁,开口道“还不知道大人您怎么称呼?”
“弗拉休克,弗拉休克·杰哈德。”
“您是法国人?”
“是的,斯特拉斯堡人。”弗拉休克回答。
雷欧也说道“我是波尔多人,很高兴认识您,杰哈德阁下。”
弗拉休克无奈的笑着说“我可不是什么高贵的阁下,我只是一个杀了人的落魄骑士,我的妻子和她的情夫跑了,我怒不可遏的找到了他们,然后将这对奸夫淫妇全都杀死,结果被判处绞刑,之后乌尔班圣座说只要参加东征就可以赎罪,我才加入了这次的远征。”
雷欧突然发觉了自己的失礼,想要道歉,但是弗拉休克示意他不用在意,随后弗拉休克突然说“你知道吗,阿尔,这支队伍中,充满了小偷,杀人犯,破产者,罪犯,还有我这样落魄的骑士,我们本该等到欧洲的所有军队全部集结完毕再出发的,但是我们却自说自话的跑到了这里,就连彼得修士都被抛在后面,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出发的呢?上帝真的值得我们如此疯狂吗?”
雷欧想了想,如实回答道“我不知道,杰拉德阁下,但是我想,如果我们继续留在法兰西,那么我们的人生似乎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到头的,而我不喜欢那样。”
“是吗......”弗拉休克缓缓地说道,“对了,我们就要到泽蒙了,或许我们可以在泽蒙休整几天,然后渡河前往贝尔格莱德。”
“您是说,贝尔格莱德?”
“是啊,”弗拉休克终于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,“我就要到东罗马帝国了,阿尔!”说着他回头看了看趴在马背上的威廉,“看着点你朋友,至少得让他撑到泽蒙,到了泽蒙,我们就会有吃的和药品,虽然你说刚刚的劫难是一场屠杀,但是放大眼光,或许这才是刚刚开始。”
雷欧听着点了点头,随后两个人为了保存体力都不再说话。这支军队虽然在匈牙利境内遭到了保加利亚人沉重的打击,但是他们并未停止远征的脚步,命运的齿轮就这样悄然转动,将这群人引向了匈牙利王国与东罗马帝国的边界城市:泽蒙,但是没有人知道,在泽蒙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,究竟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天堂,还是又一场屠杀的地狱。
他们不会知道,撒拉逊人已经得知了十字军的事情,并且在罗姆苏丹国②,已经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在整装待发静静地等待狩猎他们;他们也不会知道,自己并不受到阿莱克修斯•科穆宁的欢迎,这位伟大的东罗马帝国的皇帝想要的是一群骁勇善战的雇佣兵,而不是拖家带口,像是蝗虫一般的乌合之众;他们更不会知道,在自己的前方,会有怎样的黑暗等待着自己。
雷欧突然笑着对弗拉休克说“杰拉德阁下,我们会夺回耶路撒冷的对吧!”
弗拉休克想了想,挺起胸膛,右手拉着马缰绳,左手搭在剑柄上,再次以一个骑士的口吻说道“我们必定会从异教徒的手中夺回圣城,然后我们的功绩将被子孙后代口口相传,万古流芳!”
然后两个人都背对着夕阳笑了起来,他们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越来越长,是了,他们在向东进发,每走一步,都将离自己那或高贵或卑微的梦想更近一分,他们的心甚至跳得越来越快,再往东就是泽蒙,泽蒙过去就是贝尔格莱德,贝尔格莱德之后是君士坦丁堡,只要过了博斯普鲁斯海峡,圣城耶路撒冷,就在眼前!③
①撒拉逊的原来意义,系指从如今的叙利亚到沙特阿拉伯之间的沙漠牧民,广义上则指中古时代所有的阿拉伯人。这些沙漠牧民突然在第七世纪兴起,并在一百五十年之间就建立了一个广阔的帝国。他们的征服行动因信仰和高度的斗志所激发。他们在穆罕默德的教诲带引之下,意图改变全世界的宗教和政治版图。
②罗姆苏丹国(1077—1308年),一译鲁姆苏丹国。是塞尔柱王朝旁支在小亚细亚建立的封建国家,因东方人称拜占庭帝国统治下的小亚细亚为罗姆,故名。1116年迁都科尼亚,亦称科尼亚苏丹国。
③事实上在进入小亚细亚之后,君士坦丁堡与耶路撒冷之间还有尼科米底亚、艾莱诺波利斯、尼西亚等地和罗姆苏丹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