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窗棂斜斜地洒进来,在泥地上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。温婉蜷缩在灶台旁的草堆上,这是她睡觉的地方——如果这堆散发着霉味、爬满跳蚤的干草能称之为床的话。
王氏的鼾声从隔壁传来,像头老母猪在哼哼。温婉缓缓睁开眼,眸子里一片清明,哪有半分睡意?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,赤着的脚掌踩在冰凉的地面上,没有发出半点声响。
这具身体虽然瘦弱,却意外地灵活。前世十四年逆来顺受的苦日子,倒是练就了她一身干活利索、走路无声的本事。
厨房里弥漫着剩饭的馊味和柴火的烟熏味。温婉摸黑来到水缸旁,舀了半瓢水,小口小口地啜饮。冰凉的水滑过喉咙,浇灭了胸腔里那团灼烧了一整天的恨火。
七两银子。
这就是她的价码。
比前世还少了一两。看来在孙婆子眼里,她这个老姑娘比前世更不值钱了。
温婉的嘴角扯出一个冷笑。她放下水瓢,目光在黑暗中扫视着这个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家——如果这破败漏风的茅草屋能称之为家的话。
墙角堆着几件破旧的农具,灶台上摆着几个豁了口的粗陶碗,房梁上挂着几串干瘪的辣椒和玉米。寒酸得连老鼠都不愿光顾。
突然,她的目光停在灶台下方一块松动的砖块上。那里是王氏的小金库,前世她曾无意中看到老太婆从那里面摸出过几个铜板。
温婉蹲下身,手指轻轻撬开那块砖。借着月光,她看到里面果然藏着一个小布包。打开一看,是今天刚到手的那七两银子,还有之前卖弟妹的十二两,以及一些零散的铜钱。
她的指尖在银锭上轻轻摩挲,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沉塘时刺骨的塘水。前世,这些沾着血的银子最终都花在了谁身上?是那个被全家视为眼珠子的宝贝弟弟温金宝吧?
温婉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。她毫不犹豫地把银子重新包好,放回原处。这些钱,她一分都不会拿。不是因为善良,而是她太清楚,一旦银子少了,王氏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。到时候全村搜捕,她插翅难逃。
她站起身,目光在厨房里逡巡。要离开这个魔窟,她需要准备些东西。
一个破旧的包袱皮,几块干硬的饼子,一把生锈的小刀,还有她那件补丁摞补丁却还算厚实的冬衣。这些就是她全部的家当了。
就在她收拾的时候,手指突然碰到了灶台缝隙里一个硬物。温婉皱眉,用指甲抠了抠,竟从厚厚的烟灰中掏出一个用破布包着的小物件。
打开一看,她的呼吸瞬间凝滞——
那是一枚精致的白玉佩,不过拇指大小,通体莹润,边缘雕刻着繁复的缠枝纹,中间刻着一个清秀的婉字。即使在黑暗中,也能看出这绝非寻常农家能有的物件。
温婉的心跳如擂鼓。这玉佩她从未见过,怎么会藏在灶台缝隙里?而且上面还刻着她的名字?
她颤抖着手指摩挲着玉佩上的刻字,一个惊人的猜测浮上心头:难道她并非温家亲生?
前世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。毕竟在乡下,女孩被轻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。可现在想来,王氏对她的刻薄,远超过一般的重男轻女。那种厌恶,仿佛与生俱来,深入骨髓。
死丫头!大半夜不睡觉作什么妖?王氏嘶哑的咒骂声突然从身后传来。
温婉浑身一僵,迅速将玉佩塞进怀里,转身做出一副要舀水喝的样子。
我、我口渴...她低着头,声音细如蚊蚋。
王氏趿拉着破草鞋,三角眼里闪着凶光:喝水?我看你是想偷东西吧?她一把揪住温婉的耳朵,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!明天孙婆子就来领人,你要是敢跑,看我不打断你的腿!
温婉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吭声。前世她会跪下来求饶,可现在,她只觉得恶心。
王氏见她不像往常那样求饶,更加恼怒,抬手就要扇耳光。温婉猛地抬头,眼神冰冷如刀,吓得老太婆手一抖,竟没打下去。
反了你了!王氏恼羞成怒,抄起灶台上的烧火棍就要打。
温婉突然从怀里掏出那块锋利的碎陶片,抵在自己脖子上,声音平静得可怕:打啊。打死了我,看你怎么跟孙婆子交代。七两银子,够你宝贝金宝半年的笔墨钱了。
王氏的烧火棍僵在半空,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惧。她从未见过温婉这副模样——眼神冷得像冰,嘴角却噙着笑,仿佛随时准备同归于尽。
你...你疯了?王氏的声音有些发抖。
温婉慢慢放下陶片,低眉顺眼地退后两步,又变回了那个懦弱的农家女:奶奶息怒,我、我这就去睡
这一夜,王氏的鼾声时断时续,显然睡得不安稳。而温婉躺在草堆上,手指紧紧攥着那枚来历不明的玉佩,眼睛睁到天明。
天刚蒙蒙亮,院子里就传来脚步声。温婉警觉地坐起身,从窗缝往外看,发现是叔叔温老四回来了。这个游手好闲的懒汉,平时不是在镇上赌钱,就是在邻村喝酒,难得回家一趟。
娘!好消息!温老四满脸喜色,声音压得很低,但温婉还是听得一清二楚,邻村赵家那老光棍愿意出十两银子买温婉!比孙婆子给的还多三两呢!
王氏的睡意瞬间消散:当真?可我都答应孙婆子了...
管她呢!就说温婉跑了,她能怎样?赵家说了,今晚就送钱来领人!
温婉的心沉到谷底。赵家老光棍!前世买她的那个畜生!据说前两任妻子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。她原以为还有一天时间准备,没想到厄运来得这么快。
她轻轻摸出怀里的玉佩,借着晨光仔细端详。玉质温润,雕工精细,那个婉字笔锋清秀,显然出自读书人之手。这绝不是农家能有的东西,更不可能是温家给她的。
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头:如果她不是温家亲生的,那么她的亲生父母是谁?为何她会流落到这个穷乡僻壤?
院外,王氏和温老四的嘀咕声继续传来:
...
...
...
赵家说了,这丫头虽然瘦,但模样还算周正,买回去当媳妇生儿子...
呸!就她?一副短命相!不过能多卖三两银子倒是不错...
温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她不能再等了。必须在赵家人来之前逃走。
她迅速行动起来,把昨晚收拾的简单行装系在身上,又摸了两块冷饼子塞进怀里。临走前,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从王氏的小金库里拿了十几个铜钱——不多,刚好够她吃几顿饭,又不至于让老太婆立刻发现。
晨雾弥漫的院子里静悄悄的。温婉像只猫一样轻巧地翻过矮墙,落在屋后的菜地里。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四年的家,眼中没有一丝留恋。
村口的老槐树下,几个早起的村妇已经在打水。温婉绕到村后的小路,钻进了一片玉米地。青纱帐般的玉米秆将她瘦小的身影完全遮蔽。
她一路小跑,直到村子完全消失在视野中,才敢停下来喘口气。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,晨露打湿了她的裤脚和草鞋。
温婉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,对着晨光仔细端详。除了那个婉字,她还在玉佩背面发现了几个极小的字——清和。
清和?是地名?还是人名?
她突然想起昨天孙婆子腰间那块玉佩。虽然样式不同,但那种精细的雕工,那种温润的玉质,如出一辙。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?
温婉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:如果她真的不是温家亲生,那么她的身世,会不会与孙婆子背后那个贵人有关?
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抖。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奇异的兴奋。如果真如她猜测的那样,那么她的人生,或许还有转机。
她小心翼翼地把玉佩重新藏好,抬头辨认方向。东边是镇上,西边是连绵的群山。前世她被卖给赵家后,曾听人说起过,西山深处有个叫清和庵的地方,住着几位避世的比丘尼。
清和庵...清和...
温婉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。她折了根树枝当拐杖,朝着西山的方向迈步走去。不管前路如何,总比留在温家任人宰割强。
晨光中,少女瘦弱却挺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。她不知道的是,这一走,不仅改变了她自己的命运,也将揭开一个埋藏了十四年的惊人秘密...
山间的雾气渐渐散去,露出远处峰峦叠嶂的轮廓。温婉的脚步越来越坚定,仿佛每一步都在与过去那个懦弱可欺的自己告别。
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温婉。
从今天起,她要为自己而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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