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许母偶尔压抑不住的抽泣声。
许大茂沉浸在彻底的绝望中,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,身体深处的剧痛远不及心头的冰冷和恐惧。
废了,彻底废了。
作为一个男人的根基被摧毁了,未来一片黑暗。
许母只知道不停地抹眼泪,唉声叹气,嘴里反复念叨:“我苦命的儿啊……这可怎么办啊……以后可怎么活啊……”
最终还是经历更多风浪的许富贵先冷静下来。
他阴沉着脸,在病床前那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,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“哒哒”声,每一步都像踩在一家三口的心上。
他脑子里飞速盘算着,烟雾仿佛在他头顶凝结。
事情已经发生,再打骂儿子也无济于事,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止损,如何为儿子,也为许家,谋一条尽可能不那么糟糕的出路。
想了半晌,他猛地停下脚步,目光锐利地看向床上如同死狗般的儿子和六神无主的老伴,沉声道:
“哭有什么用?骂有什么用?
眼泪能给你儿子接上命根子吗?
现在想办法保住和娄家的婚事,才是最重要的!
这才是唯一的活路!”
许大茂猛地回过神,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激动地想要挣扎,却又引来一阵剧痛,只能嘶哑地反驳:
“保住婚事?
爸!你疯了吗?
我现在都这样了!一个太监!
娄晓娥那个大小姐脾气,心高气傲,她怎么可能还愿意跟我这个废人过?!
她肯定巴不得立刻跟我离婚!
撇清关系!
她昨天就让警察叫我去死了!”
“她敢!离不离婚,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!”
许富贵眼睛一瞪,露出一丝市侩的精明和狠厉,
“你脑子也被打坏了吗?
你忘了娄家为什么要把女儿下嫁给你了?
真以为是看你许大茂长得俊、能说会道?
屁!他们是图咱们家三代贫农、清清白白的工人阶级成分!
是想给自家找个护身符!”
他凑近床边,压低声音,分析着冷酷的现实:
“他们资本家现在是什么处境?
风声越来越紧,她娄晓娥今天敢跟你离了这个婚,明天就是个二婚的标签!
就算她赌咒发誓还是黄花闺女,说出去谁信?
哪个正经的工人阶级家庭敢冒风险娶她?
她离婚容易,再想找到像咱们家这样‘合适’的,可就难了!
娄半城那个老狐狸,不会不算这笔账!
丢不起这个人,也更需要这块挡箭牌!”
许大茂和许母听得一愣一愣的,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。
许富贵继续分析,语气带着一种赤裸裸的、令人心寒的计算:
“反过来,对我们家来说,大茂现在已经……这样了。”
他艰难地指了指儿子的下身,
“如果娄晓娥再跟他离了婚,那大茂就彻底完了!
搞破鞋被打成太监的事根本瞒不住,名声臭大街!
身体废了,还是个离过婚的,厂里说不定还会处分,以后谁肯跟他?
哪个女人会跟一个不能人道、没钱没势还臭名昭著的废人?
咱们老许家就真绝后了!
老了谁管他?谁给他送终?”
他话锋一转,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:
“但只要能保住这桩婚事,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夫妻!
那大茂就还有个家,有娄晓娥这个媳妇做幌子,外人就未必知道他废了的详情!
咱们老许家的脸面也能勉强保住!
最关键的是,只要这婚姻关系在,娄家为了脸面,也为了稳住咱们家这个‘成分’,就得捏着鼻子,或多或少地接济你,养着你!
这才是你以后唯一的活路!是你老了以后能有一口饭吃的保障!”
许母眼睛一亮,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:
“老许,你说得对!对啊!
还是你看得远!
可是……可是晓娥那孩子正在气头上呢,怎么才能让她点头不离婚呢?
她哪受得了这种委屈?”
许富贵咬咬牙,脸上肌肉抽搐,眼中闪过一抹极端屈辱又决绝的光芒,
他俯下身,声音压得极低,
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,
每一个字都像沾着毒汁:
“大茂,眼下只有一个办法。
要想让娄晓娥不离婚,甘心守着这个活寡,守住你不能人道的秘密,咱们就必须拿出足够的‘诚意’和‘让步’。
你……你必须默认她以后可以……可以在外面找男人!”
“什么?!!”许大茂猛地瞪大眼睛,眼球布满血丝,浑身都因极致的羞辱而颤抖起来,“爸!你让我当活王八?!
让我明着戴绿帽子?!
这怎么可能!我宁可离婚!我宁可去死!”
“你宁可离婚?宁可去死?”
许富贵冷笑一声,语气尖锐如刀,毫不留情地戳破儿子最后的虚张声势,
“离了婚,你就是一条人人喊打的瘸腿癞皮狗!
一个搞破鞋被打成太监的废人!
工作能不能保住都两说!
你拿什么吃饭?
拿什么活下去?
等你老了,动不了了,爬街上饿死都没人看一眼!
死都死得不干净!”
“但只要你名义上还是娄晓娥的丈夫!
靠着娄家这棵大树,就算她瞧不起你,就算她以后真找了别人,甚至……
甚至生了孩子,那孩子名义上也得叫你一声爹!
是你许大茂的儿子!
能给你摔盆送终!
娄家为了脸面,也得继续维持这个家,让你有口饭吃!
有地方住!
这才是你以后唯一的活路!
尊严?
尊严能当饭吃吗?
能给你养老吗?!”
许父的话冰冷、残酷而现实,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地烫在许大茂的心上和残存的自尊上。
他痛苦地蜷缩起来,脸部扭曲,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。
他知道,父亲说的是血淋淋的事实。
离了婚,他真的是死路一条,而且是缓慢而凄惨地死去。
可是……要让他默认甚至鼓励自己的妻子去找别的男人,这比立刻杀了他还要难受千万倍!
这是对一个男人最彻底的阉割和羞辱!
“那……那娄晓娥能同意吗?”
许母迟疑地问,也被丈夫这个大胆又卑屈的计划惊呆了,
“她心气那么高,能接受这种……交易?”
“她会同意的。”许富贵笃定地说,仿佛已经看透了人性,
“这对她来说,是唯一一个能两全的选择。
守着一个废人丈夫,她年纪轻轻,难道真守一辈子活寡?
我们许家主动提出默认她可以找,她既能维持住婚姻,保住娄家的体面和实际需求,自己也能有机会……
有机会得到女人该有的幸福,甚至有自己的孩子。
这是对我们两家都最有利的选择!也是唯一能稳住她的选择!”
许富贵目光死死盯着许大茂,语气不容置疑,近乎冷酷:
“大茂,没了卵子,就得认清现实!
忍一时之辱,换后半生安稳。
这口气,你必须咽下去!
这顶绿帽子,你不想戴,也得戴!
而且还得戴稳了!
戴牢了!
为了活下去,像个人样地活下去,你没得选!”
许大茂躺在病床上,像一条被扔在岸上暴晒的鱼,双目彻底失去了神采,只有绝望的灰暗。
父亲的话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,每一个字都碾碎了他仅存的骄傲。
尊严和活路,像两把钝刀子在反复切割他的灵魂。
最终,对贫穷、孤独、病痛、老无所依的恐惧,压倒了一切。
活下去的动物本能,战胜了虚无缥缈的尊严。
他极其缓慢而又艰难地,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。
一大滴浑浊屈辱的泪水,从他眼角滑落,迅速渗入肮脏的枕头里,消失不见。
为了活下去,像父亲说的那样“像个人样”地活下去,他许大茂,别无选择。
他亲手给自己戴上了第一顶,也是永远无法摘下的绿帽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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