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5书阁 > 现言小说 > 筝筝,加油! > 第十章 破碎的镜子
换源:


       病房的日光灯发出低沉的嗡鸣,像无数只细小的蚊虫在耳边盘旋。明筝维持着那个仰望天花板的姿势,许久,许久。眼睛干涩得发疼,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。仿佛所有的水分,连同着生命里最后一点温热,都在那两场失去和一场审判中被榨干了。

蹲在地上的阿哲,哭声渐渐低了下去,变成一种断续的、压抑的抽噎。他缓缓站起身,踉跄了一下,扶着床尾的铁栏杆才站稳。他不敢看明筝,目光游移着,落在白色的床单上,落在滴答作响的点滴瓶上, anywhere but her face。他的脸上混杂着泪痕、油光和一种深深的、无法掩饰的狼狈与无措。

“明筝……”他哑着嗓子开口,声音破碎不堪,“我……我爸妈他们……只是……太着急了……”

又是这样。每一次,当冲突来临,他永远只会用“他们只是……”、“他们也是……”来开场,试图为那份施加在她身上的伤害裹上一层看似合理的糖衣。以前,她或许还会感到失望和愤怒,但现在,她只觉得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荒谬。

明筝没有回应,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。她只是静静地躺着,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膏像。她的沉默,比任何哭闹和指责都更具力量,像一堵无形的墙,将阿哲隔绝在外。

阿哲被她这种死寂般的沉默弄得更加慌乱。他往前挪了一小步,试图去握她放在被子外的手,那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。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,明筝极其轻微地,将手缩回了被子里。

一个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动作,却让阿哲的手僵在了半空。他的脸色更加苍白,嘴唇哆嗦着,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她的脸。

明筝也正看着他。她的眼神空洞,却又异常清澈,像两口干涸的深井,映不出任何光影,只有一片虚无的、冰冷的平静。那平静,比歇斯底里更令人恐惧。

“阿哲,”她开口了,声音轻得像叹息,却清晰地穿透了病房的寂静,“我们第一次见面,是在哪里?”

阿哲愣住了,完全没料到她会问这个。他茫然地眨了眨眼,努力回忆:“在……在‘清心茶行’……你爸请我喝冻顶乌龙。”

“那天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?”明筝继续问,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。

“……”阿哲皱紧眉头,努力思索,额头上渗出细汗,“好像……是白色的?还是米色的……我,我记不清了……”

明筝的嘴角,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,那不是一个笑容,而是一个充满悲凉和洞悉的弧度。

“你第一次说喜欢我,是因为什么?”

“因为……你安静,懂事,和我认识的女孩都不一样……”阿哲的回答开始变得艰难,他隐约感觉到这些问题背后沉重的分量。

“是啊,安静,懂事。”明筝重复着这两个词,像是在品味什么,“像一个漂亮的摆设,不会给你惹麻烦,符合你对妻子的一切想象,对吧?”

“明筝,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阿哲急切地想辩解。

“那是什么意思呢?”明筝打断他,声音依旧轻缓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,“在你,还有你爸妈的想象里,我这个安静懂事的摆设,最重要的功能,就是生下一个姓陈的孩子,对吗?当我无法完成这个功能的时候,我就不再是那个‘安静懂事’的摆设了,我成了一个有瑕疵的、需要被替换掉的零件。”

她顿了顿,目光终于聚焦在阿哲那张惨白失措的脸上,一字一句地问道:“阿哲,除了‘生孩子’这件事,你可曾真正看见过‘林明筝’?看见过她的喜恶,她的坚持,她的痛苦?还是说,你眼里看到的,从来都只是‘陈家的媳妇’这个身份?”

阿哲被问得哑口无言,踉跄着后退了一步,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。他无法回答。因为答案,在每一次的沉默里,在每一次的逃避里,在每一次要求她妥协的行为里,早已清清楚楚。

明筝不再看他,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片空洞的天花板。心,像一面被重锤击碎的镜子,无数碎片映照出过往的片段:初识时他腼腆的笑,婚礼上看似真诚的誓言,第一次怀孕时他笨拙的喜悦……那些曾经以为温暖的画面,此刻在残酷现实的映照下,都显露出冰冷的、虚伪的底色。

原来,这面镜子从一开始就是扭曲的。她以为照见的是爱情和婚姻,实际上,照见的只是她作为生育工具的价值。如今,工具失效,镜子也便彻底破碎了,只剩下满地锋利的碎片,每一片,都割得她体无完肤。

阿哲站在原地,像一尊被遗弃的木偶。他知道,有些东西,就在刚才那几句轻飘飘的问话里,彻底崩塌了,再也无法挽回。病房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,和窗外那永无止境的、冰冷的雨声。

(第十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