历经半年风霜,武觞凭着一双脚,硬生生跋涉八千里,终于踩上了太景边境的土地。
布鞋早已磨穿,脚底的血泡破了又结,结成厚厚的茧,走起路来却比初见时更稳。
这一路的波折,连他自己都觉得离奇。本是往南去寻故人,却在途经兵站时被抓了壮丁,稀里糊涂成了充数的炮灰,跟着队伍往西北走了两千里。若非夜袭时趁乱逃出来,此刻怕是早已埋骨荒野。
“太景边境……”他望着远处被风雪笼罩的山脉,呵出一口白气。
路上听老兵说,这地方是全源两国交战的夹缝,往南三百里,空气便开始发烫,到戈界境内时,风沙能把石头磨出棱角;往北走,每过三百里,风欺似刀,割得人脸生疼。
西边隐约能看见水光,那是子母河的方向,顺着水流往上,便是源宫的地界,听说那里的宫殿都建在水上,雾气缠缠绕绕,分不清是仙境还是牢笼。
东边的草原上总飘着若有若无的烟雾,老兵说那是达朝三十二旗的营地,烟里混着马奶酒的气,也藏着刀光。
他裹紧了单薄的衣衫,往北望去。风雪里隐约有身影在挪动,细看才知是朝圣的人,如曾吕那样,每走一步便俯身叩首,额头磕在冻土上,发出沉闷的响。他们说要去天涯山,说那山尖顶着天,能听见神的话。
武觞摸了摸怀里牛皮包裹的刀器,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,他却忽然笑了。
往南是戈界的酷热,往西是源宫的迷雾,往东是草原的烟瘴,往北是风雪漫天的天涯山。
“倒真是个好去处。”他抬脚往风雪深处走,脚印很快被新雪填满。那些往南的、往西的、往东的路,似乎都藏着明晃晃的险,反倒这往北的路,风雪虽烈,却坦荡得让人踏实。
远处的朝圣者仍在叩首,一步一停,像钉在雪地里的桩。武觞没学他们祈祷,只是把断剑往腰后塞得更紧,每一步都踩实了才敢抬另一只脚。他不知道天涯山有什么,只知道再走三千里,总能走出这夹缝似的边境——至于往哪去,或许到了山脚下,就有答案了。
(诗文编写:脚力半年八千里,终寻太景边境处。半年之景,巧属被抓充灰线,不曾原是中垂地。其间有人言,此地中垂,全源交战处,南走为戈西为源,北往太景东是达。往南走三百里,温度升一分,北走三百降一分。看西边,西上水水源子母河,就到了源宫的地界。东走草原封烟处,便是达朝三十二旗,南走空闻燥沙砾,风吹迷眼空归处,已经入了戈界的眼线,却寻不得具体位置,北走三千里,脚踏风霜雪,期间朝圣、曾吕者,一步一叩首,百步心呢喃,与其相反方向便是太景天涯山。)
武觞的布鞋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纹路,鞋底磨穿了个大洞,脚趾头在破口处冻得发红,每踩一步,雪粒就顺着缝隙往里钻,在脚底板结成冰碴。
身上的青衣白衫被风雪撕出数道口子,露出底下嶙峋的骨节,风灌进去时,布料紧贴着皮肉,薄冰裹着干柴。
他右臂和腰间缠着的麻绳,原是南行商队捆货物用的,被他捡来时还沾着骆驼毛。
如今麻绳已被汗水和雪水浸得发硬,在皮肉上勒出深深的红痕,与骨节的凸起形成狰狞的交错。
眉角的旧箭伤裂着细缝,结的痂混着雪沫,冻在皮肤上的碎玻璃,稍一皱眉就扯得生疼。
腰间的牛皮包被寒风冻得硬邦邦,四尺长的弧度恰好贴着腰线,里面裹着的白骨隔着皮子都能摸到形状。
刀柄被麻绳死死系在手臂上,绳结勒进肉里,留下圈紫青的印,仿佛不是怕剑丢了,而是怕这唯一的念想从指缝溜走。
狂风卷着雪片砸在他的梅花面具上,瓷质的花瓣被磨得发乌,却仍牢牢扣在脸上,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露出下颌线紧绷的弧度。
他站在风雪里,身旁被冻硬的枯木,那双眼透过面具的眼洞望向远方时,却亮得惊人,仿佛藏着团没被风雪浇灭的火。
一步,又一步。每挪一步,牛皮包就撞一下腰侧,发出沉闷的响,替他数着剩下的路。
(诗文:武觞脚踩褴褛布鞋,青衣白衫只留其表,皮包瘦骨但留其身。臂膀腰间处,用一条南走赶骆商丢弃的麻绳,层层缠绕。眉角一处旧时箭伤,里外透红,风霜结嘎似眼角开线,腰挎四尺牛皮包白骨,剑柄麻绳挂手臂,生生勒痕恐遗落。风寒冻暖,僵住的脸好似风中有刀,层层刮蹭,幸得面具梅花点,不曾雪盲风利欺。)
路边的枯骨如铁树般,过往旅者大多熟视无睹,神色如常,不见惊惶。
他们掌心泛红,有真气流转,这些都是冻死于此的八品高手。
太景有一支矮马车队,是专门往北走的收尸队伍。
若冻死之人身上有价值三千的财宝,便将尸体完整搬上车运往太景,有见识的人家还会用雪鸽传书报信。
若无财物,便割下头颅包好挂在马鞍上,尸身则丢弃在天涯山底角,任野狼豺豹分食。
(注释:路边枯骨貌铁树,其间旅者不曾看,容态端正脸不惊,掌心泛红真气在,具是八品冻死骨。自太景有一矮马车队,是北走专线收尸人,冻死之人身带财宝值三千,可留尸身上车去太景,有识之人,雪鸽送书传家信。无财之人,割头包纸挂马鞍,丢入天涯山底角,尸身散落雪峰里,平待野狼豺豹分。)
武觞天生血燥,又因食过狼奶,感觉皮肤下似有蚊虫叮咬,连精魂都被牵动。
眉骨与太阳穴处,血脉如丝,错综复杂且不时跳动。
每遇突发之事,他便头痛欲裂,只能凭本能行动,情绪不能有太大起伏,其中缘由,十八年来一直未解。
然而一入太景边境,刺骨寒风呼啸,发出凄凄悲鸣,却让武觞有了从未有过的清醒。
(注释:武觞天生血燥又食狼奶,真皮之间好似蚊虫跳咬,牵动精魂。眉骨太阳穴,丝丝血脉错综复杂,不时跳动,每遇奇发之事,脑海崩裂只可行本能之事,不可大喜大落,隐含十八年不见其故。但入太景边界,寒风入骨,凄凄悲鸣,却让武觞十八年从没感受过的清醒。)
寒意贯穿全身,凉风灌入经络,如饮甘泉般清爽,令他浑身一震。
他眼神明亮,却突然忘却了来路,也不知为何踏上这旅途。
十八年的识文断字与学习,藏羚置身于狼群,隐藏的本能才是真实的自我。
狼假寐般以求安宁,一板一眼地模仿人性,却浑然不知自身的混沌。
(注释:通身经转,凉风吹入每寸经户,如饮泉甘甜之爽,惹得浑身一震。眼神通明,却忘来时路,所来之路又是为何。识文读学十八载,犹如藏羚奔狼堆,隐含本能是真性,学狼假寐求太平。一板一眼学人性,自身混沌却不知。)
世间明了,焕然若梦似初醒,过往种种如云烟。
为何看到杀狼之人,心中才涌起仇恨?
为何提及杀族之事,才会悲愤?为何触摸骨刀,才有不舍之情?
为何他人心生恶念,自己才会反抗?
武觞缓缓跪地,风雪骤起,雪花如絮漫天飞舞,眼神漠然。
呼得听不见烈风呼啸脑鸣嗡嗡作响,风声呼啸,掩盖了一切,气血上涌,眉间神经犹如心脏拼命搏动,眼前一片漆黑,双手无力垂落。
风沙渐起,卷走冻雪,露出一圈无头尸身,他双手合十,朝东方跪拜。
风雪过后,武觞与周边环境仿佛融为一体。此时,拨云见日,一束光照在他身旁,光线闪烁变幻,待视线清晰,竟是太极之象。
刹那间,他百感交集后又归于平静,缓缓抬起双眼,只觉浑身轻盈,仿若新生。
仿佛束缚他的木偶线从根部断开,眼神清澈,再无丝毫混沌。
他摸了摸手中骨刀和破损长衫,紧了紧腰间麻绳,在光照下泛着紫霞般的光晕,不禁感叹:“仇要报,路还要走。”
(注释:武觞在旁浑为一体,风雪过后,拨云见日,一团光遇照在其旁,百转千停,障目见日竟是太极模样,百感消散,缓抬双眼,浑身跳脱轻浮,幻如新生,木偶折线,根部断裂,眼神清明再无混黑,摸起手中骨刀和身上破损长衫,紧紧腰间麻绳,光照紫霞,瞧叹说道:“仇要报、路还要走。”)
武觞起初并不恨安国公等人,只是被硬生生从熟悉的环境里剥离的滋味,那份茫然失措,多年后想起来仍清晰如昨。
十年间,他受尽欺凌,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,可全族覆灭的事实钉在那里,无论过去多久,都无法原谅。
项民、项牛性子跳脱,却孝顺母亲、敬重长辈,自有他们的可爱之处。
这世间,将死之人也好,受胁迫者也罢,多有其可怜可爱的一面。
反观那些加害者,往往被各种缘由裹挟,藏在伪善的面具下,窃取他人功绩。他们虽已作古,武觞却不会宽宥——他向来爱恨分明,这血海深仇,要么得报,要么便以死相拼,没有第三条路。
武觞站起身,继续朝着太景天涯山走去。往北行了三百里,身体虽已渐渐恢复如常,刺骨的风霜,引无数细针,扎得人浑身发颤。他的脸冻得僵硬,远远望去,竟和路边的骸骨有了几分相似。
精神恍惚间,身体也变得麻木,他想加快脚步暖一暖身子,双腿却重如灌铅。口中呼出的热气稀薄得很,刚飘出唇瓣,就被寒风撕碎在空气里。
恍惚中,远处风雪里亮起一点微光,竟是一列车马队朝这边驶来。
带头的人身形不高,体格却异常健硕,瞧见武觞,翻身下马,从马车的厚棉被里摸出个小酒壶,朝他走来。
队伍里的人则继续在路边翻找冻死之人的财物,但凡身上有钱财的,便将尸体抬上马车。
“还有口气呢?”那人把小酒壶递过来,“你也是从安山逃过来的吧?这天眼看要黑透了,狂风刮起来,常人可扛不住。我们正准备回太景,马车上还有空位。这酒算你二百五十钱,送你到太景,一口价。”
武觞接过酒壶,心头猛地一跳。这价格看着合理,可巧合得让人发毛——他一路省吃俭用,手里恰好就剩二百五十钱。
回想这一路向北,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事,每天按部就班走五十里,可路边冻死的骸骨,多是七八品的高手,他一个没习武的人,竟能走到这里。这么多巧合堆在一起,金锣密网,让他莫名觉得被人操控着,很是不爽。
武觞无奈地摇了摇头,指了指自己的喉咙,示意冻得说不出话。
他摸出二百五十钱递过去,抓起酒壶猛灌了一口,浓烈的酒液呛得他连连咳嗽,嘴里的碎冰混着酒水喷了出来。
这酒度数极高,怕有七十度,下肚后瞬间烧得他满脸通红,从里到外透着热意。
缓了好一会儿,他才哑着嗓子说:“抱歉,我手里就只有这二百五十钱了。”
那人憨厚地笑了:“看你面生,是头回来这儿吧?这样,我先带你回太景,到了那儿你帮我干几天活,就当抵这趟路费了,成不?”
武觞天性敏锐,没从他身上察觉到恶意,心中涌起一阵感激,连忙拱手致谢,跟着上了车马队。
此时的武觞浑身落满飘雪,与周围的雪景融成一片,连原本的发色都看不清了。尽管从小被人叫“狼孩”“杂种”,但项修说过他的父母是正常人。可这一刻,他忽然有种错觉,自己仿佛是一头白狼的孩子。
这支队伍显然见惯了这种情况,见他上了车,递来几件备用棉服,便赶着车继续前行,天黑前顺利进了太景。
闲聊间,武觞才知带头人名叫何罡,队伍里都是伙计,世代以收尸为业。
早些年,他们见路边有求助的人,总会担心对方扛不住严寒,把人请上马车,用厚被子裹着御寒。
可有一年,有人没留神,把马车里驱寒的温酒喝了个精光,差点在风雪里丢了性命。从那以后,他们再也不在放酒的马车里储备温酒了。
这倒让人想起个疑问:为何旅者们对路边的冻死骨视而不见,却会虔诚朝拜?
这得从旧时说起。过去练武之人地位极高,天下共分十二品,其中五分之一的高手出自安雪江林这些苦寒之地。
山巅缥缈处有座庙宇,里面住着七八个人,来历不明,和中原佛教毫无关联。道教龙虎山的观星道人张道福,战乱时封山后便没了踪迹,他的弟子们却纷纷违了门规下山救世。
佛教主持在南山八千丈处坐化时,体表金光流转,神色内敛,鼻梁一抹淡红藏着高深妙义,周身灵光环绕,仿佛活了过来,颇有成圣之相。
中原山顶有座巨大的灵像,传闻是青面獠牙的模样,高耸入云,临崖落石时竟有开天辟地的威力。后人说,这是数千工匠凿建的抬灵山,门前曾摆满书本画卷阻挡恶神,如今早已成了鲜为人知的传说。
达朝天子苏达哈尔入驻长安三十二桥后,旧居便再无人见过他的踪迹。即便有高强武艺者想寻他,也迫于全朝官威,根本近不了身。
戈界有处太古藏兵地,传闻曾有位老者划定最初的十二品,此人屠城掠地,血流成河,惹得天怒人怨,最终招致大旱,形成了如今的太古沙。戈界八千亩土地寸草不生,人人为钱财铤而走险,收银买命,惶惶不可终日。
那些沉迷邪术、歪门邪道的人,一旦踏足此地,必死无疑,甚至会被灭门,自然没人敢招惹。
(诗文:为何旅者向虔拜,不见路边枯死骨。要知旧时武为尊,天下十二品具有五,安雪江林苦寒处,山端飘渺建一庙,庙中零散七八不曾逢,主持碧云仙人是为其一,不知其名来向何处,和中原佛教没有关系。道教龙虎山,观星道人张道福战乱封山不见其踪,弟子相继叛规下山救世。佛教主持坐化南山八千丈,表漏金光,色气内敛,鼻锋之间,一抹红晕若隐若现,其中妙语不可常言,且不知西东,含光间活灵活现,颇有成圣之道。中原山顶巨灵像,传闻旧时有人见,青面獠牙,高耸入云,临崖落石有开天之威。后人感慨,传工匠数千挖建而成抬灵山,书本画意门前挡恶神,已成传说人不知。达朝天子将苏达哈尔,入驻长安三十二桥,旧居不见其人,虽有精武尽力想望其去,迫于全朝官威不能近其身。戈界太古藏兵处,据闻一老者初定十二品,屠城掠地雨落血,人怨天罚久干旱,原成如今太古沙,戈界八千无草木,收银买头人自危。向往修邪求道者,见之必死,涂门灭宗,不敢招惹。)
那时节,西北太景的险地之上,唯有一心向武之人敢踏雪而行,目光始终望着安林那云雾缭绕的山峰——那里藏着武道的终极秘境,也藏着无数人的执念。
张广在时,他的武功被定格在十二品巅峰,放眼武林无人能及。性情却并非传言中那般高冷如神,反倒是好似如一块焐热的铁,宽厚得能容下天下寒士。有人说他“视万物如草芥”,却不知他挥袖间碾碎的从不是蝼蚁,而是欺压良善的恶徒。
穷困潦倒的武者上门求助,他总会拉着对方坐下,温一壶酒慢慢聊,从招式破绽讲到心法要诀,耐心得是好似教自家孩子。
遇到孤寡老人无依无靠,他便在自家院里辟出屋舍,教他们做些缝补、耕种的营生,让他们能堂堂正正活下去。江湖人敬他、爱他,都喊他“万人师”,这称呼里没有半分谄媚,全是实打实的敬重。
可屠门之祸来得猝不及防。项家铁蹄踏碎他的宗门时,张广正在山外赈济灾民。等他赶回时,只见残垣断壁间血痕未干,他收养的孤儿、教导的弟子,全没了气息。
这位从不知悲喜的武道宗师,竟坐在门槛上,一口饭不吃,一滴水不沾,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,最终随着最后一口气消散在风中——他是活活饿死的,以最惨烈的方式,陪着满门忠魂。
张广的死,是一根引线,点燃了中原武林的怒火。抬灵山之战打响时,连最不起眼的小门派都带着弟子冲在前面。
年轻后生躲在岩石后掷出淬毒的暗器,老农扛着锄头砸向项军的马腿,妇人们则在山脚下烧水煮饭,把滚烫的米粥当成武器泼向追兵。
项籍站在峰顶,身上插满了箭,崖壁上的雄鹰看了又看。他怒吼着挥刀,每一刀都劈开数名敌兵,鲜血溅在他脸上,与汗水混在一起。直到力气耗尽,他仍保持着挥刀的姿势,屹立不倒,仿佛一座永远不会崩塌的山。
那一战,项籍斩杀八千,可终究没能挡住全朝追兵。峰顶的雪被血染成红色,融化后顺着岩壁流下,若极了天地在哭。人们说,那天听到峰顶上有龙吟,其实是项籍最后的怒吼,震得江水都断了流。
(注释:只有更多求武之人,脚踏西北太景险,眼观安林飘渺峰。张广在时,一代人杰,功盖武林。定品十二上,性带神明,无悲欢喜,万物草履,蝼蚁挡道,挥手寂灭。但张广人如其名,宽厚豪爽,广收褴褛。每有不明停滞之人,欣然请教,逢必指点,但张广自身修悟,体练成极,无人能学,也是感激,把酒言欢。若有犯难穷寡者,收入其下,另求生计,称万人师,后项家屠门,悲愤至极,久不进食,饿死门前。所以中原抬灵山之战,宗门小派皆助慨,弱冠后生释暗器,项军投石斩兵八千怠,终不敌全朝身后人峰顶,抖谷筛米皆死尽,籍悲人愤冲天冠,长喝虎啸断江水,身中百箭仍自常,徒手斩草九千九,力竭身亡站死乡。)
五十多次日月轮转,寒来暑往间,全天下的宗门小派拧成一股绳,连当年划定十二品等级的天子将都亲自披甲上阵。
刀光剑影映着日升月落,项军与武山众人杀得血肉模糊,到最后,能站直的人越来越少,支撑他们的信念终于在某个雪夜彻底熄灭。
此事震惊了整个世界,引得世人对其无比向往,于是前赴后继地奔赴此地,最终却也成了路边的冻死之骨。
太景的行山有两队人马,一队专司收尸与收集财物,另一队则负责物资供给和采购。收尸队所得的财宝会转交采购队,由他们带到中原,换回维持生计的工具与太景稀缺的物品,以此保障城中运转。
他们守着自己的规矩行事,从未落过背后诟病。因曾救助过不少中原宗门子弟的遗体,每次到中原,各宗门都会感念这份情,以低价出售物品。
太景物价不低,交易多以物换物。中原惯用银、铜作货币,这里却以黄金交易——太景的黄金质地偏软,也比银、铜轻,先前说的“三千”,指的便是三千金珠。
太景民风淳朴,从不排外。外来人哪怕身无分文,只要有力气、心眼好,做点零活就能立足,当地人也乐意接纳。
武觞跟着收尸队进了太景,这里不似寻常宗门,反倒是一座规整的城池。
路边闲聊中他才知,此地刚出生的幼儿因天寒怕遭风雪夭折,十岁前必须在太景宗门内习武,不得踏出半步,因此城里见不到孩童走动,人人都算半个太景子弟。
传闻这里曾是繁荣国度,却因天公发怒降下冰河之难,万里河川一夜冰封,百姓死伤无数,幸存者四散迁移。唯有太景敞开山门收容灾民,教他们生存之法与处世之道,渐渐重建起如今的家园。后人便将西北苦寒之地统称为太景,国都恒立,居住者皆为太景百姓。
这里肉类充足,蔬菜稀罕。或许是体内缺些元素,当地人多鼻梁高挺、皮肤白皙,头发发黄卷曲。他们身材高大强健,肩宽背厚如大山,却不好争斗,性子朴实得很。
这也是为何四海传颂的诗文中,各地十二品高手坐镇山门,唯独太景宗主以十一品之身,仍能与四海宗门并列。
武觞经脉断裂,体内无半分真气,一看便知尚未踏入真气入品境界。进太景城门时,他说明来处与目的,领头的跟护城士兵打过招呼,便顺利放行了。
入城后,只见城墙与房屋多由半人高的青色砖瓦砌成,每隔五丈就有个八尺高的烽火台。
房屋建筑多呈倾斜状,屋顶正脊连垂脊倒挂而下,能有效抵御风霜雪冻。路面被暖炉烤得不见积雪,竟透出几分春日里绿树成荫、花鸟相伴的暖意。
何罡给武觞解释了城中诸事,把他安排在伙计们住的隔间二楼。所谓“干活”,是从三更天起整理木材与煤矿,五更天再准时将燃料投进各个烽火台,为城市供暖。干满三天就能抵清路费,之后若想继续,便可留下;不想干,也能另寻活计。
三更天的仓库里,伙计们裹着貂皮大袄——这里少丝绸,多是兽皮御寒。火柴点燃的暖炉先供着室内干活的人取暖,四更天是城区最冷的时候,火星稍纵即逝,必须在五更前点燃所有烽火台,不然就得扣当日伙食,还得顶着严寒走街串巷说明情况。
武觞干着零活,每天跟着马车递送木柴煤矿,往烽火台里添燃料,从没出过岔子,渐渐也熟练了。他还有一年时间去太景山寻师,眼下大雪覆盖三千里,前路茫茫,便在三天后留了下来。
日子久了,他和伙计们渐渐熟络。当地人看他还是个半大孩子,多有怜惜——正是能吃的年纪,总往他碗里多添些肉。
大伙也爱逗他,悄悄往他碗里加辣子,或是在水壶里掺点酒,看他被呛得连连咳嗽、酒气上脸,便哄堂大笑。
其实也是心善,知道这寒冬里,辣子暖身、小酒驱寒,怕他起早送碳冻坏了身子。
半月过去,武觞体格壮实了些,也蹿高了不少。他每天拿着太景山的地图反复记诵,掐着日子盼着下一段旅程,却不知有个人一直在暗处观察着他。
四更天出门送柴时,武觞总跟着领队矮马的车。这几日拉碳经过府衙,总见五更时分有个红衣白发的女子跪在门前,久久不动,面若寒霜。
他忍不住问领队何大哥:“何大哥,这女子天天跪在这里,是出什么事了?”
何大哥看了一眼,随口道:“她啊,一年前就这样了,每天都要跪几个时辰,也是个可怜人。家里出了变故才跑到这儿,我们想帮也帮不上,劝她节哀也听不进去。听说有人跟她说,跪够两年,会有个叫项武觞的人来帮她——说起来,跟你名字就差一个姓,不过那人姓项,总不能是你这半大小子吧?”
“项武觞?”
武觞心里猛地一跳,望着女子的背影,眉头轻轻皱起。世间竟有这般巧合?难道真和自己有关?
回到住处,那女子的身影和何大哥的话总在他脑子里打转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他猜不透女子的身份,也想不明白那个“项武觞”究竟是谁。
接下来的日子,每次经过府衙,武觞总会多看那女子几眼。她面容虽冷,眼神里却藏着化不开的坚定与哀伤,那是一种熬过剧痛后,仍死死攥着一丝希望的执着。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(可直接跳过)
(文本相关诗与注释:
虚无缥缈寻峰庙,路边枯骨双手诚。风霜欺身冻恶骨,今日方知我是我。
诗词译文:在虚无缥缈之间寻找那山峰上的庙宇,路边那些如枯骨般的行人,却仍双手虔诚(或许是在艰难旅途中心怀信仰)。
风霜无情地侵袭着身躯,就连那些已死去的恶人之骨(这里“恶骨”也可理解为被恶劣环境侵蚀的尸骸)都被冻住。直到如今,历经磨难,才真正明白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(有了自我认知的觉醒)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