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觞天生燥血,偏在天涯山峰的凛冽寒风里,渐渐磨出了对酷寒的耐受力。
冰湖之上,他的身姿一日比一日坚毅,每一次呼吸都化作丝丝霜雾飘向空中,每一次落脚都在冰面印下或深或浅的痕迹。
时光如白驹过隙,他在天涯山峰的修炼从未间断。后来竟开始在冰湖静坐,任由刺骨寒意深深入髓,以此锤炼意志与体魄。
江觅儿常在远处默默凝望,目光与他偶尔交汇时,心中对他的看法已悄然改变。鹰嘴则会在他修炼的间隙,送来干粮与草药,不多言语,却藏着几分关切。
武觞心里清楚,前路依旧漫长,只是如今的他,眼底再无半分畏惧。
一日,他正在湖中运功,体内内力突然如潮水般翻涌,气息瞬间紊乱。那与生俱来的燥血,似在长期酷寒磨砺下有了新的变化——他竟能勉强引导紊乱气息在经脉中游走,试图撼动那早已空寂的筋脉。
刹那间,随着一声低喝,他周身猛地散出断续暖流,竟震得周围冰凌纷纷断裂。可紧接着,一口鲜血猛地喷出,内气如破堤之水般外泄,整个人瞬间没了动静。
江觅儿察觉异样赶来,望见他周身隐隐渗出的红蕴与血点,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复杂。
武觞缓缓睁眼,望着她只轻轻说了句“没事”,便起身朝冰湖深处走去。那背影在茫茫冰世中渐行渐远,仿佛与天涯山峰的冰雪融成了一体。
江觅儿望着他的背影蹙眉——那红蕴与血点,分明预示着体内潜藏着未知的危险。
武觞强撑着千斤般的身躯,每一步都走得艰难,心底却燃着一簇不灭的火。他太清楚了,天生燥血是桎梏,经脉断裂更是断绝了内力根基,往昔习武不过是皮毛。可即便料到修炼会生变故,他也绝不肯放弃,哪怕前方荆棘密布。
冰湖深处,他再次盘膝而坐,试图梳理紊乱气息。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项庄书中的内力心得,那股执拗推着他对抗体内乱流。
江觅儿悄然靠近,未敢打扰。鹰嘴随后赶来,轻声问:“他如今是什么修为?”
“一品不到,仍是个普通人。”江觅儿背着手,目光落在武觞身上。
鹰嘴看着他痛苦的模样,满心忧虑:“这般心志坚定的人,可惜了……”
武觞在冰湖绝境中,意识于混沌与清明间反复拉扯。身旁的骨刀忽然异动,血虫缓缓蠕动,成了冰寒孤寂中唯一的陪伴,让他在剧痛与迷茫里有了丝微寄托。
往昔被轻贱的岁月、记忆里如星芒般的女子面容,化作心底最韧的力量,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。
他在心底嘶吼,绝不对厄难低头,定要在阴影里撕开一道生路。
冰湖的空气仿佛凝成实质,沉重得令人窒息。武觞身躯猛地一颤,体内经脉似被无形之手拨动,一丝微弱气流刚滋生便瞬间消散,如黑暗中的烛火被狂风扑灭。
经脉随之再度断裂,剧痛猛烈袭来,他紧咬的牙关渗出血丝,顺着额头蜿蜒而下,模糊了视线。
破碎的经脉在痛苦中竟似有灵智般开始修复,每一丝接续都如钢针入髓,痛得他几近昏厥。双手攥得指节泛白,身体在剧痛中剧烈晃动。
最终,好不容易凝聚的气息彻底崩塌。他知江觅儿与鹰嘴就在附近,用最后一丝力气低语:“若经脉无法纳气,便成武学废人,那……”话音未落,双眼已缓缓闭上,身躯向后倒入冰湖。
刹那间,冰湖周围的冰雪似有感应,纷纷扬扬绕着他旋转,形成巨大漩涡,似要吞噬,又似在为他挣扎。
“纯粹依靠肉身之力,能否突破这困境?”武觞猛地睁眼,眼中固执褪去,只剩空灵与思索。他静静感受每片雪花飘落的颤动,仿佛在与天地对话。
“无人知晓。”江觅儿莲步轻移,悄然输送内力稳住他渗出的血点,“但江公曾言,你若有此问,答案便在雪峰之下。”
“雪峰之下?”武觞嘴角浮起苦涩,话语里满是自嘲。
旋即,他霍然起身,如离弦之箭般在冰雪间狂奔。每一步踏落都溅起冰花雪雾,他要用这舍命的奔跑,锤炼肉身,在绝境中打通一条血路。
时光悠悠,半年转瞬而过。冰湖之上,景象已截然不同——武觞与鹰嘴皆赤裸上身,白皙肌肤在冰雪映照下更显坚毅,二人你来我往,身形交错,仅凭纯粹肉身力量较力。
拳脚相交、身躯碰撞间,肌肉紧绷,血水飞溅。这半年来,每一次交锋都是单方面的生死斗:武觞拳法刚猛,挥拳时裹挟着撕裂冰空的风声;鹰嘴腿法凌厉,长腿横扫,冰碴如暗器般飞溅。
武觞屡屡被打得几近昏厥,却凭着一股狠劲次次撑住,从未停歇。渐渐地,他竟能跟上节奏,身姿在冰湖闪转腾挪,敏捷如风。脚下冰面被踩得布满裂纹,又在严寒中迅速凝结,仿佛为这场磨砺无声见证。
他的身躯早已脱胎换骨,原本单薄的身子变得强壮,肌肉线条如雕琢般刚劲分明。反应也敏锐得惊人,能在瞬息间洞察对手意图并回击。
曾经在风中发抖的少年,如今已能从容适应恶劣环境,甚至能巧妙借冰雪之力,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,成了天涯峰上独特的存在。
一日,激战正酣时,江觅儿悄然来到湖边。望着冰面上的身影,她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。
一次猛烈碰撞后,武觞与鹰嘴同时停手,相视而笑。鹰嘴的笑声如洪钟大吕,在冰湖上空回荡,驱散了压抑的阴霾。
武觞心中清明:半年磨砺,体魄蜕变,鲜血浇灌不过是基石。下一步,便是兑现承诺——坠入峰底,为红衣女子寻找那白纸裹着的头骨。前路荆棘密布,他亦不会回头。
二人并肩向岸边走来,江觅儿迎上前,目光在他们身上打量,微微点头:“颇为有趣,这般天赋,着实可惜。”
武觞望向冰湖深处,神色凝重:“深雪万丈,经脉温血不能停。让我去,也是因这个吧。”
“对。”江觅儿道,“太景枯骨皆是经络错乱、气海归田而冻死的。到了那里,只能靠意志走下去。那白骨裹着玉谏,白雪发微光,倒是好找。”
“半年……或许都是无用功。”武觞抬眼望向来空,喃喃自语。
“多一分磨砺,便少一分险。还有半年,你若想放弃,随时可以。”江觅儿的声音在风中飘荡,似劝诫,亦似试探。
武觞轻抚腰间骨刀,语气决然:“放弃?不。既然都是死,不如早些看到结果。”
鹰嘴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小友,此去九死一生。若执意前往,你我腰间系绳,我在峰顶守候。无论结果如何,你只需绕绳三周,我便尽力拉你上来。”
江觅儿在旁补充:“三日,这是极限。三日后无论绳索是否异动,我们都会收绳。此后,便只能自求多福。”
武觞紧了紧骨刀,目光决然:“三日,好。”说罢转身走向天涯峰底入口,鹰嘴在身后喊“莫要莽撞”,他未回头,只挥了挥手,身影渐渐没入风雪。
峰底酷寒,积雪绵延如江。武觞与鹰嘴小心翼翼前行,每一步都在抵御风霜,四周空旷无遮无蔽。
行至峰顶,二人系牢绳索,鹰嘴用力拽了拽绳索,盘膝坐地运转元气:“小友,我只能送你到这,千万小心。”
武觞拱手行礼,再无拖沓。抬眼望下去,峰底深不见底,近看却一片平坦,看得人目眩。他戴上面具,沿崖壁缓缓而下。
下至五丈,阴风吹过,尖锐呼啸中,一群鬼魅般的光影朝他扑来。武觞迅速拔刀,寒光在皑皑雪山中乍现,挥刀劈去却扑了个空。
光影飘忽难捉,数次攻击皆落了空,他很快镇定下来,平心静气——眼前茫茫白雪,原是天边光晕作祟,扰了神经,竟是海市蜃楼。
继续深入,行至一条狭窄栈道,下方深不见底。寒气从四面升腾,他紧贴山壁挪动,脚下岩石突然松动,身体一晃险些坠崖。赶忙将骨刀插入山壁雪峰稳住身形,额头已布满冷汗。
不知走了多久,隐约听到微弱呜咽声,似有若无。
顺着声音寻去,却无踪无迹。此时脑海中电流嗡鸣,眼前悬崖林立,雪山连绵,一片死寂——分明是内心作祟,心志不坚才致眼生幻象、耳听虚声,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。
武觞自知心神不稳,下至十丈时已焦躁难耐,周身发热,耳有幻听。
当下心一横,左手紧握骨刀,右手抚着长绳,猛然纵跃,径直向下跳去。
风声在耳边呼啸,长绳如灵蛇般飞舞。下落数丈后,他脚尖轻点山壁积雪,手臂摩擦深雪滑行卸力,继续向下探寻。
越往深处,气温越低,四肢渐渐麻木。他沿峰底不断下坠,寒气似能穿透骨髓,行动愈发迟缓,手臂嵌入山壁滑行时,在雪上留下一道血痕。下方积雪茫茫,仿佛随时会将人吞噬,令人心忧。
约摸三柱香后,眼前积雪迅速迫近。刹那间,他似坠入大海般穿透雪面,向下坠了三四丈才缓住身形。四周细雪纷飞,脚下却是沼泽般的泥泞。脑袋不慎磕到硬物,几滴鲜血渗出,转瞬便被冻结。
定睛一看,这深雪枯海之中,竟满满都是白纸包裹的头骨,与冰雪交融,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。
武觞强压恐惧,在这片“骨海”中小心挪动,每一步都伴随着积雪与头骨挤压的“嘎吱”声,毛骨悚然。
他在深不见底的雪海里挣扎,抬腿似有千斤重,脚边的头骨不断滚动,让立足之地愈发不稳。
寒冷渐渐侵蚀全身,四肢仿佛不再属于自己,力气一点点流逝,每一次挣扎都在与无形之力拔河。
那些头骨摩擦着他的身体,似要将他拖入无尽黑暗。他试图用骨刀劈开积雪,雪片刚分开便又合拢,仿佛有生命般。
呼吸愈发微弱,寒冷空气如针般刺入肺部。视线开始模糊,他用尽最后力气将骨刀向上掷出,盼着能寻个着力点。
骨刀插入雪面不远处,他拼尽全力伸手去够,手指在雪中艰难摸索。
可身体仍在缓缓下沉,绝望如潮水般涌来。旧时往事、最后一眼望见的姑娘面容闪过脑海,不甘的泪水在眼眶中凝结成冰。
意识渐渐涣散,眼前彻底陷入漆黑。最终,他的身体被雪海完全淹没,归于寂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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