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5书阁 > 仙侠小说 > 雁无天涯孤客 > 第七章:世人如棋,棋手无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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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 慧雨逢时,柔光普洒大地。

十五的圆月不知隐匿何处,杜慨手握菩提子串,在厅内静立,望着窗外连绵雨幕。杜默正在温酒,桌上摆着一局残棋,已至收官之际。

“该我了。”

两人抬手间各捡一枚棋子,棋盘上只剩标着“夏”“秋”的两个空位。

杜慨指尖捻着棋子,侃侃而谈:“这雨来的逢时,却不见踪迹,天边无云,直到现在,才能听到其他声音。”

言罢,两人落子。杜默推了推酒盏,说道:“天圆地方,卦谱推算。两年干旱都算不出结果,今日暴雨也没兆希,我想,倒运算记,是天下大事征辟,是福希,是祸希。”

“你信人运天定?”杜慨眼中精芒闪烁,深邃如墨。见杜默不答,他又道:“久历世事便知,何事不是人定?又有何事不受人影响?”

他端起温好的酒,浅酌一口,喃喃自语:“古史神话漏洞百出,千百传说牵丝折线。就说李白妹妹名‘月亮’,世人只知他捞月寻亲,传为诗仙醉态,谁探究过真假?这般命运,难道是天定?”

酒液入喉,初觉辛辣,继而苦涩,回甘时竟带几分甜意,滋味层层叠叠,如这乱世百态。

“世人如棋,棋手却往往无情啊。”

杜慨说着,将一枚黑棋重重落在天元位。杜默捏着白棋迟疑片刻,最终落在标着“冬”的边路。又走三四步,杜慨指着棋盘上“春”“夏”“秋”三枚黑棋,问道:“儒家、道家、佛家,给我讲讲三者的不同。”

“三者皆为利民,不知君上想听哪方面?”杜默躬身应道。

杜慨将棋子推到一旁:“先说说宗教之意吧。”

杜默身着黑衣,几乎与夜中阴影融为一体,声音平稳:“乱世多是佛强道弱。佛教广纳门徒,皈依者众;道教多隐于民间,救济灾民。佛重教义宣讲,道重实际行事;佛讲随缘,道讲随性。佛门常言能安乱世,门内佛陀却怕沾尘埃,鲜少涉世;道门修心却不避俗世,道士多离宗入世,接济苍生。故而佛门声势更盛,道门名声不显。”

“如此说来,佛教是假意,道教是真心?”

“并非如此。所处角度、位置不同,思虑自会有别。比如儒家并无门派,道教多分散,佛教则善合众。”

杜慨轻抚酒杯边缘,又问:“那道家呢?”

“儒以‘伦’为核心,道以‘命’为根本,佛讲‘见性’。放在当世,儒传播思想,佛求因果,道则在实际中改命。所以乱世常见道教身影,只是不事张扬;佛教自唐兴盛,名声最响;儒成国学,涉及最广。不过王上所问,想必不止这些区别。”

杜慨拿起酒杯端详,忽然豪爽大笑:“不错。若以全朝为都,是否该立一教为国教?”

杜默双手平放在膝上,沉声答道:“江湖利益十成,佛教占去七成,最适为国教。”

“哦?”杜慨挑眉,“可佛教本是外来物,教化之力太强,我可不想有朝一日,全朝子民都拜入佛门。”

“佛门有东西之分、内外之别,情况复杂。虽可借其强国,却非长远之选。况且,臣猜君上本就没打算立任何一者为国教。”

“说得好。”杜慨抚掌,“历代王朝立教,多受牵制,有人偏要把‘春’‘夏’‘秋’三枚棋子都堆在天元位。”他说着,将三枚白棋逐个压在天元的黑棋上,只听“啪啪”轻响,四颗棋子顿时散乱。

“佛教说‘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’,儒家视天下为棋局,认为命运有定数。我们何不学道教?因果缠身太多,反倒修不好自身。”

杜慨深深看向杜默,目光深不见底。他拿起酒杯,将半盏酒洒在地上,沉声道:“国教之事作罢。我想说的是,满则溢,溢则毁。”

话音刚落,天边的雨竟受了惊吓,骤然停歇。再看棋盘,天元位的三枚白棋已出现裂纹,唯独那枚黑棋完好无损。

此时,一个身穿黑衣、头戴乌金鬼面的人押着个秃头僧人走入厅内。杜慨挥挥手,鬼面人松开僧人,拱手退下。杜慨上前帮僧人整理好衣冠,语气平淡却带着威压:“也该学学‘菩提本无树’的真意,何必自惹尘埃?”

僧人身子一颤,险些跪倒,杜慨猛地将他拽起,厉声喝道:“站起来!”

“该听也听到了,回去告诉你们宗门,听下去,传下去。”

僧人瑟瑟发抖,深深行礼后转身欲走,背后又传来杜慨冰冷的声音:“明日我要大举中原,回去告诉你们管事的,白庭占道了!我必须灭了它,而且很快就会动手。想成国教?还是避难吧”

僧人吓得腿脚发软,跌跌撞撞地逃出厅外。

杜慨望向天边,雨后天色深邃无际,叹道:“我本想让林峰另创新说,作为全朝国教。他父亲林英是四方邢府总领,也算给个面子。可世人都称他‘林疯子’,这称呼倒也贴切。”

杜默起身行礼:“他是文武双科状元,是天才,亦是疯子。”

“看在林英的面子上,只要他还认我这个王,认全朝子民,便随他去吧。”

杜慨大袖一挥,径直走入残余的雨丝中,任凭湿衣贴在身上。杜默在原地深深躬身,久久未动,也未出声。

谁都清楚,这位全王只认两种人:为他所用者,与死人。

七年间血溅长亭的往事历历在目,哪一次不是宗毁门灭、满门遭殃?帝王手段,雷霆万钧。作为军师,杜默若有半分反抗,下一秒便可能人头落地——即便他智计无双,又能如何?张广灭门一案,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。

自幼被杜慨从贼寇手中救下,他的根早已扎在这儿,不敢也不愿动摇。即便智如郭嘉,一生只追随一人,也难免心存畏惧。他手无军权,势单力薄,门下仅三名门客,境况堪称寒酸。

可杜慨偏有这般威慑力:只要追随,便需死心塌地。他替杜默扫清了所有顾虑与外界牵绊,让他如直线上的傀儡,被无形的线牵引着。

可那又怎样?杜默心中再无他念,唯认全王。哪怕有朝一日刀锋相向,他也只会闭目受死,任由刀锋划过脖颈。

初夏六月,项庄会堂。

两年干旱后骤降甘霖,雾气弥漫整座山庄。项籍、项申与众长老围坐在长方木桌旁,大门紧闭,气氛阴沉得能拧出水来。项申愁容满面,不时捏着鼻梁;项籍面色威严,沉默如石;角落里,项修独自坐在木椅上,脸色苍白。

项流率先打破沉默,声音疲惫:“罢了,罢了,是我没管教好族人。”

“本就多事之秋!”项申猛地拍向桌面,“先前与全朝交战,项伯落入敌手,好不容易救出,却已失了民心。如今又出这等事,让我这做儿子的如何自处!”

“嘭!”

项籍重重捶打座板,沉声喝止:“骤雨刚停,四方待整,今日只议接下来的行动!过往之事不必纠结,想想眼下该如何。”

他的声音不高,却让屋内气氛愈发凝重,反倒添了几分沉稳。

门外,武觞在门廊瘫坐,早已没了力气。雨后暖阳温和,没了北方烈日的灼人,却晒得他头晕目眩。

“嘿!你在这儿呀。”

一只小手轻轻拍在肩上,武觞费力回头,眼中顿时亮起微光。项缘梅在他身旁坐下,做贼似的从袖口掏出几包干油纸包,小声说:“这是我从南方带来的油糍粑,你快尝尝。”

门内的争执仍在继续。

“怎么打?!”项申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十五年了,谁不清楚这死规矩有多荒谬?如何得民心?两百年来,门派何曾有过进步?大争之世,和离宗不一样,安于守城的势力还能几个?”

他本是天下称誉的“四方大子”,却也被戏称“鸭子大师”,只因谋划再多,宗门内也少有人听。若按他的法子整顿,项家未必没有转机,可两百年的陈腐观念,哪是他能轻易撼动的?

一位长老忍不住插话:“项申!你怎能对宗族之理说三道四……”

“您有脸说这话?”项申猛地转头,目光如刀,“十方长老只剩两位未随军,一位是重伤的项伯,另一位就是你!中原白庭王朝立足五十年,上个月全朝说灭就灭!您觉得白朝羸弱?五十年间百十股势力争斗,能剩下的哪个简单?可全朝灭它,竟如走家串门般轻易!我们与白庭有什么两样,旁人还会怕我们吗?!”

项申起身踱步,目光扫过众人,横眉怒目,再无半分“四方大子”的儒雅。项籍虽固执,却也知大是大非,此刻默认了弟弟的锋芒。

没等项流开口,项申已转向父亲:“父亲,您听我说……”

项流挥了挥手,示意他继续。项申深吸一口气,声音沉了些:“各位长老,这些年的境况,大家心知肚明,不必再自欺欺人。”

他背着手,在屋内缓缓走动,语气渐显疲态:“达朝遭了两年干旱,短期不会有动作;南方源宫与戈界结盟,已是公开的事;达朝刚灭白朝,各方势力或有所异动。如今八荒之内,有争雄之心的只剩四股势力,我们……”

厅内的争论还在继续,角落里的项修双眼失神。他失踪的半年里,曾踏入西北苦寒之地。门外的武觞捏着油糍粑,望着项缘梅被阳光晒得发亮的发梢,忽然觉得这乱世的风雨,似乎也藏着几分温柔。只是他不知道,这份温柔背后,正酝酿着足以颠覆天下的惊涛骇浪。

林峰当年成文状元,但不入官场,让世人难以捉摸。半年看乱世离苦,心生悲悯,曾去生者门宅询问,不知未果,但留文章,记《生人记》

文章写道。

“生者,不知姓氏。生宅,门设而常开。甲庚丁丑元年,两学子登门拜访,矗门而立,步门而入。见师者盘腿厅内于草席之上,茶水滚烫,盏火荧荧。学子问:‘生君学愚,不明人生之理,可讲否?’,生曰:‘肖小之辈,投鱼入河。縪褴偻褛,斩破荆棘。可知人生,可知人生矣。’,复问:‘生死常言之理,又皆有出则乎?’,答曰:‘日月同舟,遣入大海。苍言白对,物事皆修。生死如期,生死如期矣。’良久,学子品意,不知正午当立,汗珠斗牛。见生者指手伫于火星之上,复通于茶水滚杯之间,而若寒冰文玉环心,学者见之,大悟,乃辞师礼而去。”

当年林峰成文状元,却拒入官场,让世人捉摸不透。后弃文从武,天资卓绝,又成武状元,这般文武双绝,足以惊骇天下。可他行事愈发疯癫,后入清心道门,再无踪迹,被人称作“林疯子”。

据说他曾在一处无名长亭作词,虽未传世,却在文中将江湖按“四海八荒、天地九泉”分为二十二等:天地代表王朝,四海为大派(如佛道、戈界、太景),八荒是中等门派,九泉为地下势力。太景宗身处西北苦寒之地,终日风雪,却能跻身“四海”之列,可见其底蕴深厚,势力惊人。

(解析:“生者,不知姓氏。生宅之门常设而开。甲庚丁丑元年,两位学子登门拜访,在门前站立片刻后,步入宅内。见师者于厅内草席上盘腿而坐,茶水滚烫,灯火荧荧。学子问:‘生君,我们学识浅薄,不明白人生之理,您能讲解一下吗?’生者答:‘你们就像把鱼投入河中般渺小之人,衣衫褴褛却要披荆斩棘。可知人生?这就是人生啊。’学子又问:‘生死之理常被提及,可有出处?’生者答:‘日月同舟,航行于大海。言语黑白相对,万物皆在修行。生死有定期,生死有定期啊。’许久,学子领悟其中深意,竟不知已至正午,汗珠如雨下。只见生者手指置于火星之上,又放入滚烫的茶水中,却如寒冰玉环般安然无恙,学子见此,恍然大悟,于是行礼告辞。”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