团部的车一进营门,整个侦察营就像被扔进冰水里,瞬间冷了下来。
红蓝警灯虽没闪,可那几辆吉普碾过砂石地的声音,比炮火还压人。
调查组的人穿着笔挺的常服,肩章锃亮,脚步整齐得像是踩着秒表,直奔指挥室。
没人敢拦,没人敢问,连平时最爱凑热闹的炊事班二蛋都缩回了厨房,只敢扒着门缝偷看。
张排长是第一个被叫进去的。
四十分钟后,他出来时脸色像纸一样白,嘴唇发青,手里捏着一份文件,指节泛白。
他没走正道,绕着营房侧面的小路往宿舍摸,脚步虚浮,像是刚从刑场走回来。
“排长!”周大勇一把将他拽进器材库,门“砰”地关上,“是不是要揪人?”
张排长靠在墙上,喘了口气,声音压得极低:“他们要名单,要签字,要问责。说C7行动没审批、没备案、没上报,属于严重越权,必须追责到人。”
“那……林骁呢?”周大勇咬牙。
“林骁?”张排长苦笑,“我提都没敢提。团长说了,谁牵头,谁担责,连带主官也要写检查。可这事……谁敢认?谁认了就是自毁前程,搞不好直接脱军装。”
周大勇沉默了。
他知道林骁救了人,可也知道军规如铁。
战场上活下来的才是对的,可平日里,规矩才是命。
与此同时,后厨角落,炉火正旺。
林骁蹲在灶台边,手里捏着最后一张手绘图——敌军C7中继站的内部布线结构,连天线角度都标得清清楚楚。
他盯着那火苗舔上纸角,缓缓卷曲、焦黑、化为灰烬。
老赵一声不吭,拎着一壶柴油走过来,往炉膛里“哗啦”一倒。
火势猛地蹿高,映得林骁半边脸通红。
“烧干净点,别留灰。”老赵说。
林骁点头,没说话。
他知道,这张图要是落在调查组手里,光是“如何获得”的问题,就能把他钉死在审讯椅上。
他不是不能解释——他说他记住了敌军巡逻路线、岗哨换班时间、通讯频段、密码规律……可谁信?
一个列兵,没设备、没支援、没授权,靠脑子就扒了敌军核心节点的情报?
没人信。所以他只能烧。
而调查组的审问,已经开始了。
赵磊被叫进临时问询室时,正啃着炊事班特供的卤蛋。
他一脸无辜地坐下,军装扣子都没扣齐。
“昨晚C7区域的非法行动,谁组织的?”调查员冷声问。
“啥行动?”赵磊眨巴眼,“我们昨晚打牌来着,通宵的,林骁还欠我二十个鸡蛋没还。”
调查员冷笑:“通信连截获的破解参数,精准到毫秒级,你说是打牌打出来的?”
“我哪知道?”赵磊耸肩,“兴许是林骁做梦梦到的?他最近老说梦话,什么‘频率跳变’‘校验码偏移’,听得我头皮发麻。”
调查员脸色铁青,正要发火,门“哐”地被踹开。
周大勇大步走进来,往桌前一站,肩膀撞得桌角都晃了晃。
“要查就查我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昨晚我带人在A区巡逻,顺手看了眼对面动静。要是有情报,算我的。”
调查员皱眉:“你有报告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你说个屁!”
“我有责任。”周大勇不退,“我是老兵,带兵的,出了事,我顶着。”
空气一静。
调查员交换了个眼神,最终冷笑:“顶?你拿什么顶?处分记过,降衔退职,你老婆孩子喝西北风去?别演英雄了,我们查的是事实,不是情绪。”
周大勇没再说话,可也没走。
他就站在那儿,像堵墙,挡在赵磊和门外的世界之间。
林骁始终没露面。
但他没闲着。
半夜,赵磊偷偷摸摸溜进通信连值班室,塞给高明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。
“匿名来源。”他压低声音,“林骁让交给你的,说别提他名字。”
高明打开一看,呼吸一滞。
纸上是敌军“山鹰计划”的第二阶段行动时间表:通讯节点重启时间、巡逻换防间隙、备用信道启用序列……精确到秒,分毫不差。
他苦笑:“这哪是匿名?这是往脸上写名字。”
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——这份情报,和敌军刚刚发出去的密电,完全吻合。
当晚,通信连紧急上报。
可情报流转到团部时,林骁的名字,被某只手悄然抹去。
只留下一句冰冷的结论:“来源不明,建议加密监控。”
没人知道是谁动的手。
但高明知道,事情已经超出了“违纪”的范畴。
因为就在凌晨一点十七分,监听系统再次截获密电:
“山鹰计划进入第二阶段,清除目标确认为‘记忆者’,行动代号‘抹影’。”
他盯着屏幕,冷汗顺着后颈滑下。
记忆者?
谁是记忆者?
他猛地抬头,望向侦察营的方向。
而此刻,营区最东侧的哨塔上,一道身影静静伫立。
林骁站在高处,望向敌军防线的方向。
夜风猎猎,吹得他衣角翻飞。
他烧了纸,可烧不掉脑子里的东西。
而敌人……已经盯上了那个“不该存在”的人。
风里,仿佛传来某种无声的倒计时。
深夜,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哨塔的铁梯。
林骁站在高处,指甲掐进掌心,不是因为冷,而是因为清醒——太清醒了。
他脑子里装着的不是地图、不是密码,是整张敌军的命脉网络。
哪个哨位换岗前会偷懒抽烟,哪段铁丝网底下有松动的土层,甚至敌军通讯兵在凌晨两点最爱哼的那首走调军歌……全都被他刻进了脑子,像刻进骨头里的刺,拔不掉,还时时发烫。
他是“记忆者”。
是敌人眼里必须抹除的活体情报源。
“林哥!”一声压低的呼喊从塔下传来。
赵磊猫着腰跑上来,脸被夜风吹得发青,手里攥着一部手机,“苏晚棠刚发来的,说‘有情况,十万火急’。”
林骁接过手机,屏幕亮起的瞬间,瞳孔骤然一缩。
夜视画面里,两名黑影伏在雷区边缘的碎石带,动作极轻,像蛇在爬行。
他们戴着全覆式面罩,只露出一双眼睛,可其中一人抬起手腕拨动无线电时,一道冷光闪过——银戒。
和“夜枭”尸体上摘下来的那枚,一模一样。
“夜枭”是三天前被俘的敌军特种侦察员,临死前咬破毒囊,只留下一枚刻着鹰首纹的银戒。
当时没人当回事,只当是敌军的帮派信物。
可林骁记得,那枚戒指内圈,刻着一串数字:7-13-04。
而今晚,这枚戒指,出现在敌后三十公里的我方雷区边缘。
林骁盯着照片,嘴角扯出一丝冷笑:“他们不是来打仗的。”
“啊?”赵磊一愣。
“他们是来杀我的。”他声音很轻,却像铁钉砸进冰面,“‘抹影’不是行动代号,是猎杀令。目标不是阵地、不是情报站,是我这个‘不该存在的人’。”
赵磊脸都白了:“那……那你现在怎么办?躲?报备?还是……”
林骁没回答。他把手机塞回赵磊手里,转身就往塔下走。
风更大了,吹得营区的旗绳“啪啪”作响,像在倒数。
路过张排长的帐篷时,里面传来压低却激烈的争执。
“……必须处理责任人!”是团部调查员的声音,“越权行动、擅自截密、销毁证据,哪一条都不够脱军装?再不管,侦察营要成法外之地了!”
“可要是处理了他,下次敌军换防你还指望谁去‘路过’?”张排长声音沙哑,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,“你们查了一天,查出什么了?查出一个列兵靠打牌破解密电?还是靠做梦背下敌军布防图?林骁没上报,是因为他知道你们不会信!可他救了三个人,破了两个中继站,现在敌军‘山鹰计划’第二阶段全崩了——你们不奖,反而要砍功臣的头?”
帐篷里沉默了几秒。
然后是调查员冷冷的一句:“制度不是用来适应奇迹的,张排长。奇迹,往往意味着隐患。”
林骁脚步没停。
敌人不会等他被体制吞掉。
他们会亲手来取他命。
所以他不能等。
装备库的铁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黑暗吞没了他的身影。
角落里堆着报废的通讯设备:坏掉的对讲机、断裂的天线、拆了芯片的电台。
这些都是被判定“无修复价值”的垃圾。
可林骁知道,垃圾里藏着武器。
他蹲下身,手指在一堆零件中翻找,动作熟练得像在拼自己的命。
一台旧对讲机被拎了出来,外壳裂了缝,电池仓变形,但接收模块还在。
他拆开后盖,取出振荡器,又从一堆废线里挑出一段铜丝,绕在磁芯上,做成简易滤波器。
他的眼神很静,像暴风雨前的海面。
脑子里,却在一遍遍回放前夜敌军口哨声的节奏。
短——长——短短长。
那不是军歌。
是摩斯密码。
而他,记得每一个音节的时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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