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表彰会开得像场葬礼。
寒风卷着碎雪抽打在营区操场上,侦察营的兵们站得歪歪扭扭,一个个哈欠连天,眼圈发青。
自从林骁来了之后,这营地就没消停过——凌晨三点拉紧急集合,半夜十二点搞战术推演,连周末都开始搞“模拟渗透演练”。
有人背地里给他起了外号:“人形闹钟”。
张排长站在临时搭起的主席台前,手里捏着一张纸,神情复杂。
“根据第四次边境反渗透行动表现,经侦察排评议,现提名列兵林骁晋升上等兵,理由如下:提前预判敌军行动路线,精准布置干扰陷阱,成功保护中继站通讯节点,避免前线指挥系统瘫痪……”
他每念一句,底下就传来一声压抑的叹气。
掌声响起时,稀稀拉拉,像是怕吵醒谁。
“英勇果敢、临危不乱、战术素养突出……”张排长还在念,林骁站在队列里,只觉得头皮发麻。
他哪是什么英雄?他就是怕死。
穿越过来第一天,他就发现这具身体的记忆力强得离谱——看一眼地图就能背下来,听一遍通讯频率就能复述,甚至连敌军伪装网的编织密度,他扫一眼都能记住。
可这不是天赋,是保命技能。
在这个随时可能被子弹打穿脑袋的地方,细节决定生死。
他盯得越细,活得越久。
可现在,他们居然要把他捧成“骨干”?
散会铃一响,林骁蹽腿就追上正往办公室走的张排长。
“排长!那个提名……能不能撤了?”
张排长脚步一顿,回头看他,眉头拧成个疙瘩:“你说啥?”
“我不想当骨干。”林骁语气认真,“我就想安稳值班,按时吃饭,别半夜把我薅起来搞什么‘突发演练’。等两年退伍,回家开个奶茶店都行。”
张排长瞪着他,像看一个精神病:“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抢破头都轮不上这个名额?上等兵不只是涨工资,是进阶第一步!你小子立了功还不认功,装什么清高?”
“我不是清高。”林骁苦笑,“我是真怕活不到退伍。”
张排长愣了愣,还想说什么,可看着林骁那双眼睛——没疯,也没开玩笑,只有一种冷得发僵的清醒——他张了张嘴,最后甩下一句:“提名已经报上去了,撤不了。你自己掂量着办。”
林骁站在原地,望着营部办公楼斑驳的墙皮,心里咯噔一下。
下午三点,后勤库房警报突响。
值班员慌慌张张跑出来喊:“夜视仪电池少了一整箱!监控还他妈雪花屏!”
这事听着像小偷干的,可赵磊翻着交接记录,越看越不对劲:“这系统又坏了?上礼拜发电机油箱也少了三十升,说是登记员笔误。再上个月,防寒服少了二十套,说是发错了连队……咱们后勤是不是集体梦游?”
周大勇蹲在库房门口抽烟,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:“不对。三次异常,时间全在周三下午四点四十到五点之间。交接班最乱的时候。”
林骁没说话,默默调出过去两个月的物资出入电子台账,靠在墙边,闭上眼。
过目不忘的本事,此刻像一台高速扫描仪,在他脑子里一页页翻过——每一笔签字的笔迹倾斜角度、运输车的车牌尾号、司机进库时有没有打哈欠、甚至某次盖章偏了两毫米……
突然,他睁眼。
“签字人名字都是‘李强’,但笔迹不是一个人写的。”他低声说,“三张单据,‘李’字起笔角度差了七度、十二度、五度。而且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三辆车的车牌尾号,都是‘837’结尾,可咱们营区登记的运输车,没有一辆是这个尾号。”
周大勇猛地掐灭烟头:“假车?假单?还有人敢冒充后勤人员?”
林骁没回答,只说:“走,去库房拿防寒服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库区,装作例行巡查。
林骁脚步一顿,蹲在一辆刚卸完货的军卡旁,伸手摸了摸底盘缝隙。
“排长,你看这个。”
他指尖沾了点红褐色的泥。
“咱们这儿是黑壤土,冻住了都发灰。这颜色——是南线丘陵带的铁锈土,含氧化铁高,遇水变红。”
周大勇脸色一沉:“可这车是昨天从团部调拨过来送棉被的,根本没去过南线!”
两人对视一眼,冷意顺着脊椎爬上来。
林骁掏出手机,不动声色拍下轮胎痕迹和车牌,低声道:“有人用假身份、假车辆,定期从咱们眼皮底下偷运东西出去。而且……”他抬头看了眼角落的监控探头,“他们知道监控什么时候会‘故障’。”
周大勇吸了口冷气:“这不是偷盗,是内鬼在建补给线。给谁?敌后?”
林骁没答,只望着库区边缘那道低矮的排水沟,眼神沉了下去。
片刻后,他把照片发给赵磊,只说了一句:“帮我查查,最近这区域的无人机巡视频率。”
赵磊一头雾水:“干啥?你要搞航拍写真?”
林骁冷笑:“我在想,如果我是那个‘鬼’,我该怎么让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飞出去。”凌晨两点十七分,风停了。
林骁趴在高地雪坡上,半边身子埋在积雪里,望远镜紧贴眼眶,冷得发麻的指尖死死扣住录像键。
屏幕中央,那道黑影正从排水沟爬出,动作熟练得像回自家后院——肩上扛着的长条箱在月光下泛着哑光,明显不是制式装备,倒像是某种精密仪器的运输箱。
他屏住呼吸,镜头缓缓推进。
那人摘下头套擦汗,脖颈一侧赫然一道蜈蚣似的陈年疤痕——和三天前那个“来送棉被的司机”一模一样。
可那份派车单上的签名,早在林骁脑子里被比对过十七遍:笔迹角度、墨水渗透度、落笔压力,全都不对。
“不是同一个人……但人是同一个。”林骁舌尖抵了下牙根,脑子飞转,“要么是替身早就混进来了,要么——”
他话没说完,对方突然警觉地抬头环顾,迅速从怀里掏出个东西,压在排水沟边缘一块松动的水泥板下。
林骁立刻拉近焦距。
一枚铜质军徽静静躺在雪地上,边缘磨损严重,正面刻着一只展翅的鹰,鹰首朝左,爪握三枚子弹——典型的二十年前边境冲突时期侦察兵联络暗号纹样。
他曾从一名俘虏嘴里零星听过这图案,当时只当是老兵吹牛逼的怀旧情结,随手记在笔记本角落,连报告都没写。
可现在,它出现在这里,在一个假扮后勤人员的敌特接头点。
“山鹰……不是天气代号。”林骁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是人,是组织,是还没死透的老毒瘤。”
他按下暂停,截取了一段最清晰的画面:疤痕、军徽、车牌尾号837的军卡轮胎印,连同无人机航拍出的监控盲区路线图,全部加密打包,只传给一个人——张排长。
手机刚放下,身后传来窸窣响动。
赵磊猫着腰摸上来,脸都冻紫了:“哥!你真敢干啊!私自布防、偷拍现形、还搞电子取证?上面查下来够你脱三层皮!”
“我知道违规。”林骁收起望远镜,拍掉身上的雪,“但你知道最可怕的不是违规,是什么吗?”
赵磊一愣。
“是他们根本不怕违规。”林骁冷笑,“假车牌能过门岗,假单据能进系统,监控‘恰好’故障,交接班永远混乱……这不是漏洞,是我们自己把门踹开了让他们进来的。”
赵磊咽了口唾沫:“所以……咱们营里有鬼?”
林骁没答,只是盯着那枚军徽的照片,眼神沉得像口枯井。
五分钟后,张排长披着大衣冲上高地,脸色铁青:“林骁!你疯了是不是?谁让你私自设监控?出了事你负得起责?我更负不起!”
林骁站在雪地里,静静看着他:“排长,您还记得上个月发电机少油的事吗?当时您说是登记员眼花。”
“那又怎样?”
“现在我们知道,那晚值班员根本没签过字。”林骁声音不高,却字字砸在地上,“三起异常,同一时间段,同一手法,同一辆车。而您每次都说‘没事别找事’。”
张排长嘴唇抖了抖。
“可我现在告诉您——”林骁递出手机,屏幕上定格在那枚军徽,“有人用二十年前的暗语体系,在咱们眼皮底下建补给线。他们不急,因为他们知道,我们懒得查,也不愿查。”
风再度刮起,卷着雪粒抽打在两人脸上。
张排长盯着照片看了足足十秒,忽然伸手一把拽住林骁胳膊:“走,去我办公室。现在。就你我两个。”
林骁没动,只低声说:“等天亮,证据会更多。但现在,我只想让您明白一件事——”
他抬眼,目光如刀:
“这不是偷电池。这是有人,正在一点点,吃掉我们的骨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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