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的凉风卷着大杂院里家家户户的饭菜香,吹散了白日里的燥热。
林卫东推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,穿过月亮门,回到了四合院。
轧钢厂木工房里一天的活计,让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叫嚣着疲惫,但他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。
脑海中,大师级的木工经验如同奔涌的江河,而他今天在车间里,仅仅是小心翼翼地舀出了一瓢。
即便如此,刨花飞溅间,那不经意展露出的分毫不差的精准和远超学徒的沉稳,已经让那位素有“闷葫芦”之称的刘师傅,一整个下午都用一种探究的目光频频打量他。
这种被人当成绝世天才的感觉,很不错。
“嘎吱——”
推开自家那扇漆皮斑驳的木门,一股熟悉的、混杂着木屑与尘土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。
这间小屋,是他和父亲唯一的港湾。
如今,只剩下他一个人了。
他放下挎包,正准备拿起墙角的水壶去院里水龙头接水烧点热的,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个身影。
那人端着一个硕大的白色搪瓷茶缸,正背着手,迈着四方步,不紧不慢地朝他家门口踱来。
是院里的三大爷,闫埠贵。
“哟,卫东下班了啊?”
人还没到门口,那带着精明算计的笑声就先飘了进来。
闫埠贵停在门槛外,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,视线越过林卫东的肩膀,毫不客气地往屋里扫视,似乎在盘算着这间屋子的价值。
“第一天去厂里上班,感觉怎么样?工作累不累?”
林卫东心底的警报瞬间拉响。
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,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对方窥探的视线,脸上挂着一副年轻人应有的谦逊。
“还行,三大爷。刚去,就是个学徒,跟着师傅学点打下手的基础活儿。”
“应该的,应该的,年轻人嘛,就是要多学多看。”
闫埠贵笑眯眯地点着头,自来熟地一脚迈进了屋里,在唯一的方桌旁坐下,将那个印着“为人民服务”的茶缸“砰”地一声放在桌上。
这位三大爷,在整个四合院都是挂了号的“算盘精”,脑子里时刻都有一把算盘在噼啪作响。
无事不登三宝殿。
他今天这副热络的模样,背后藏着的算计,恐怕小不了。
果然,在假模假样地关心了几句厂里的伙食、师傅的脾气之后,闫埠贵的狐狸尾巴,终于要露出来了。
他呷了一口浓茶,咂咂嘴,用一种长辈提点晚辈的语重心长口吻开了腔。
“卫东啊,你看,你现在进了轧钢厂,端上了铁饭碗,大小也是个工人阶级了。”
“以后这日子啊,肯定是芝麻开花,节节高。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观察林卫东的反应。
“我呢,作为看着你长大的长辈,打心眼儿里替你高兴。不过啊,有件事,我想跟你商量商量。”
来了。
林卫东心中冷哼,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,甚至还主动拿起桌上的暖水瓶,给对方的茶缸里续了点水。
“三大爷,您有事儿就直说。”
“哎,好,好。”
闫埠贵对林卫东的态度很是满意,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。
“是这么回事。”
他刻意压低了声音,身体微微前倾,带着一股神秘兮兮的味道。
“你爸……唉,林师傅,他走得是突然了点。他生前最宝贝的那套吃饭的家伙,那套顶好的黄花梨木工具,你现在也用不上,对吧?”
林卫东的眼神骤然一凝。
那套工具,是父亲穷尽半生心血,一件一件攒起来的。每一把凿子,每一柄刨子,都被父亲的手摩挲得温润如玉,那是老一辈手艺人安身立命的根本,是比性命还重要的脸面。
闫埠贵这老东西,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这上面!
只听他继续说道,语气里满是“我这是为你着想”的意味。
“你看我家的那张八仙桌,桌子腿前两天让我家那几个皮猴子给撞坏了,现在一直晃晃荡荡的,吃饭都不安稳。”
“我想着,能不能把你爸那套工具,先借我用用?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借”这个字。
“我自己动手修一修,也省下几个钱不是?你放心,三大T爷我不是那占小便宜的人,用完我立马就给你送回来,保证给你保养得好好的,绝不给你弄坏一分一毫!”
林卫东在心里笑出了声。
借?
只怕是黄鼠狼借鸡,有去无回。
这闫老西的算盘,打得整个四合院都能听见响声。
他这是看自己年轻,又成了孤儿,觉得好欺负,想用几句漂亮话,就把父亲最珍贵的遗物给空手套白狼弄走。
若是换做之前的林卫东,脸皮薄,不善言辞,说不定还真被他这番话给绕进去,稀里糊涂就答应了。
可惜,他不是。
林卫东没有当场发作,脸上反而浮现出一副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懊恼。
他重重地一拍大腿。
“哎呀!三大爷,您看这事儿闹的,真是不巧!”
闫埠贵脸上的笑容一滞,心里咯噔一下。
只听林卫东继续用一种十分“诚恳”的语气解释道:
“我今天第一天去厂里报到,您是不知道啊,咱们轧钢厂的木工房,那工具紧张得不行,连老师傅们都不够分的,好几个人凑合着用一套。”
“我那师傅,刘师傅,下午就跟我说了,让我明天就把家里的工具给带过去。他说,当学徒的没自己一套吃饭的家伙,怎么学手艺?总不能天天跟老师傅们抢着用吧?您看这……”
这个理由,天衣无缝。
既合乎情理,又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。
这个年代的工厂,物资本就紧张,工具损耗大,让学徒自带工具,再正常不过。
闫埠贵脸上的笑容,一寸一寸地僵硬,最后彻底凝固在了那张布满算计的脸上。
他设想过林卫东可能会推脱,可能会不舍,但他万万没想到,等来的会是这样一个让他根本无法反驳的理由。
以前那个在他眼里有些木讷、甚至可以说是懦弱的林卫东,怎么一夜之间,就变得这么滑不留手了?
“厂里……还要自带工具?”
他仍旧有些不甘心,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追问了一句,语气里的怀疑几乎掩饰不住。
“可不是嘛!”
林卫-东重重地叹了口气,脸上写满了“身不由己”的无奈。
“没办法啊,谁让我是新去的呢,没资历没背景,总不能跟厂里的老师傅们争吧。人家能让我占个学徒的坑,我就得知足了。”
他摊了摊手,歉意地看着闫埠贵。
“所以啊,三大爷,您家那桌子腿的事儿,我这儿……是真爱莫能助了。要不,您去别处再想想办法?”
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闫埠贵就算脸皮再厚,也没法再继续纠缠下去了。
他的如意算盘,彻底落空。
那张堆满假笑的脸,瞬间就垮了下来,比吃了苍蝇还难看。
他猛地端起桌上的茶缸,站起身,连句场面话都懒得说了,喉咙里发出一声不阴不阳的冷哼。
“哼,真是翅膀硬了,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了。”
说完,他头也不回,迈着重重的步子,气冲冲地走了出去。
林卫东站在原地,看着他那副恼羞成怒的背影,眼神一点点变冷。
人情世故?
我跟你这种满肚子男盗女娼的禽兽,需要讲什么人情世故?
他默默地走到门边,伸手拉上了房门。
“哐当。”
一声轻响,将门外那个虚伪、算计、肮脏的世界,彻底隔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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