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亮透，辽东镇的军营就被一阵尖锐的哨声划破了沉寂。于浩从硬板床上坐起，胸口的伤口在夜里又隐隐作痛，那是原主被张彪的亲兵用鞭子抽出来的伤，虽经他用烈酒消毒包扎，却也没那么容易愈合。他揉了揉额角，强迫自己清醒——在这军营里，片刻的松懈都可能招来横祸。
帐外的风裹着寒意灌进来，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马粪味。于浩披好那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明军号服，布料粗糙得像砂纸，磨得皮肤发疼。他麾下的十个士兵早已醒了，正蹲在帐外的空地上，就着微弱的天光啃着干硬的窝头，那窝头里掺着不少沙土，嚼起来剌嗓子。
“队长，你醒了？”王二是这群人里最年轻的，也就十六七岁，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，见他出来，连忙递过一块窝头，“省着点吃的，昨天发的粮够吃到明天。”
于浩接过窝头，却没立刻吃。他看了看这十个士兵，一个个面黄肌瘦，眼窝深陷，身上的号服比他的还要破烂，有的甚至光着脚，只用破布裹着。这就是大明崇祯初年的辽东边军，一群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可怜人。
“都吃完，一会儿可能有重活。”于浩把窝头掰成小块，慢慢往嘴里送，干涩的口感让他皱了皱眉，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下去。在现代执行任务时，比这难咽的东西他都吃过，活下去，才是第一要务。
他的话音刚落，帐外就传来一阵粗暴的脚步声，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喊叫：“于浩那个废物在哪儿？张百户有令，让他带手下去清理马厩！”
来的是两个亲兵，穿着比普通士兵好得多的甲胄，腰里别着弯刀，脸上带着倨傲的神色。他们是张彪的心腹，平日里仗着百户的势，没少欺负底下的士兵。
于浩心里冷笑一声，来了。他早就料到张彪不会轻易放过他。原主懦弱，被欺负惯了，可现在占着这具身体的是他于浩，一个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特种兵，还能任由这些人拿捏？
“属下在。”于浩站起身，语气平淡，听不出喜怒。
那两个亲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，见他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，但眼神清亮，站姿笔挺，跟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旗官判若两人，不由得愣了一下，随即又摆出嚣张的架势：“还愣着干什么？张百户说了，马厩再不清理，里面的粪都快堆成山了，臭气熏天的，碍了军容！限你们今天之内清理干净，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！”
其中一个高个子亲兵还故意撞了于浩一下，想给他个下马威。于浩早有防备，侧身一躲，那亲兵扑了个空，差点摔倒，顿时恼羞成怒：“你他妈敢躲？”
“军爷，属下只是不想挡路。”于浩依旧面无表情，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冷意。
“你小子……”高个子亲兵还想发作，被旁边的矮个子拉住了。矮个子眼珠转了转，嘿嘿一笑：“行了，跟这废物废话什么？赶紧让他们去干活，要是误了时辰，张百户怪罪下来，咱们也不好交代。”他瞥了于浩一眼，“于小旗，可得抓紧了，那马厩的活儿，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。”
说完，两个亲兵得意洋洋地走了，留下于浩和他麾下的十个士兵。
“队长，这……这不是故意刁难咱们吗？”王二气得脸都红了，“马厩那么脏，哪是人待的地方？再说了，凭什么让咱们去清理？”
其他士兵也纷纷附和，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愤懑和恐惧。马厩是军营里最脏最累的活，里面不仅堆积着厚厚的马粪，还有各种污秽物，夏天臭气熏天，冬天寒风刺骨，而且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马踢伤。以前这种活儿，都是派给那些犯了错或者得罪了上官的士兵干的。
于浩沉默了片刻，他知道，这是张彪在试探他，也是在报复他。张彪是个心胸狭隘的人，原主战败，他鞭打泄愤，现在见“于浩”没死，还敢在他面前挺直腰杆，自然要找点麻烦敲打敲打。
“骂解决不了问题。”于浩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让喧闹的士兵们安静了下来，“他们就是想让咱们服软，想看着咱们像狗一样趴在地上。你们想让他们如愿吗？”
士兵们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没人说话。谁也不想被当成狗，可在这等级森严的军营里，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士兵，又能怎么样呢？
“不想，那就跟我走。”于浩扛起墙角的一把铁锹，“马厩脏，咱们就把它清理干净。但记住，咱们是军人，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。干活可以，想欺负咱们，没那么容易。”
他的话像一颗石子，投进了士兵们麻木的心湖，激起了一圈涟漪。他们看着于浩的背影，那个不算高大，却异常挺拔的背影，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。或许，跟着这个新的“于队长”，事情会不一样？
马厩在军营的最边缘，离他们的营帐很远。还没走近，一股浓烈的恶臭就扑面而来，熏得人头晕眼花。几个士兵忍不住捂住了鼻子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。
于浩也被这味道呛得皱紧了眉头，但他没停下脚步。他走到马厩门口，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，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马粪已经堆积了快有半人高，混杂着干草和污水，在角落里结成了硬块。十几匹马被关在里面，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，身上的毛纠结在一起，沾满了粪便。阳光从破旧的屋顶缝隙里照进来，能看到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飞舞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味。
“我的娘啊，这怎么清理啊？”一个年长的士兵苦着脸说道，他叫老周，在军营里待了十几年，什么样的苦活累活都干过，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。
“还能怎么清理？挖呗。”于浩放下铁锹，开始观察马厩的结构，“王二，你带两个人去打水，越多越好。老周，你带三个人把马牵出去，找个干净的地方拴着，顺便给它们喂点草料和水。剩下的人，跟我一起挖粪。”
他分配任务条理清晰，士兵们虽然心里不情愿，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行动起来。王二和两个士兵找来了水桶，一趟趟地去附近的水井打水；老周带着人小心翼翼地把马牵出去，那些马似乎也受不了里面的环境，被牵出去的时候显得格外温顺；剩下的五个士兵拿起铁锹和锄头，跟着于浩开始清理马粪。
铁锹插进厚厚的马粪里，发出“噗嗤”的声音，一股更浓烈的臭味散发出来，几个士兵忍不住干呕起来。于浩也觉得胃里翻江倒海，但他强忍着，一锹一锹地把马粪铲到门口的推车里。
“动作快点！磨磨蹭蹭的，想偷懒吗？”就在这时，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于浩抬头一看，只见四个老兵痞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。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，叫刘三，是张彪的远房亲戚，平日里在军营里横行霸道，最喜欢欺负新来的和老实的士兵。原主就没少被他欺负。
“刘三哥，你们怎么来了？”王二正好打水回来，看到刘三等人，吓得脸色一白，结结巴巴地问道。
刘三没理王二，他斜着眼睛看了看正在干活的于浩等人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：“哟，这不是于小旗吗？怎么沦落到干这种活了？啧啧，真是可怜啊。”
他身后的三个老兵痞也跟着哄笑起来，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。
于浩停下手里的活，冷冷地看着他们：“我们干活，碍着你们什么事了？”
“哟呵？”刘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，“这废物还敢顶嘴了？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啊。”他走到于浩面前，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，“怎么，不服气？不服气也得忍着，谁让你得罪了张百户呢？”
于浩没说话，只是眼神更冷了。他知道，这些人是来故意找茬的，张彪很可能就是幕后指使。
“刘三哥，我们就是来干活的，没别的意思，你们就别为难我们了。”老周见状，连忙上前打圆场，他知道刘三不好惹，不想把事情闹大。
“为难？”刘三眼睛一瞪，“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们干活卖不卖力！要是敢偷懒，看我怎么收拾你们！”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粪桶，“把那个桶给我装满，送到营门外的粪堆去。”
那粪桶是用来装污水的，里面已经积了半桶黑乎乎的脏水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。让他们把这个送出去，显然是故意刁难。
王二咬了咬牙，想上前去搬，却被于浩拦住了。
“我们在清理马厩，没空干别的。”于浩看着刘三，一字一句地说道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刘三的脸色沉了下来，“你敢不听我的话？”
“我是小旗官，我的手下只听我的命令。”于浩毫不退让，“你们要是没事，就请离开，别妨碍我们干活。”
“嘿，我这暴脾气！”刘三被于浩的态度激怒了，他一把推开于浩，“你个废物还敢跟我摆官威？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，在这军营里，谁说了算！”
他身后的三个老兵痞也围了上来，摩拳擦掌，看样子是想动手。
于浩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，像一把出鞘的刀。他退后半步，摆出了格斗的姿势。在现代，他接受过最严格的格斗训练，对付这几个只会欺负弱小的老兵痞，绰绰有余。
“怎么，想打架？”刘三见他摆出架势，反而笑了，“就你这身子骨，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打趴下！”他说着，挥起拳头就向于浩的脸上打来。
于浩眼神一凛，侧身避开，同时伸出左手，精准地抓住了刘三的手腕。他稍微用力，刘三就痛得“嗷嗷”叫了起来。
“啊！疼！疼！你快放手！”刘三没想到于浩的力气这么大，更没想到他能躲过自己的拳头，脸上的嚣张瞬间变成了痛苦。
他身后的三个老兵痞见状，也想上来帮忙。于浩眼疾手快，一脚踹在刘三的膝盖上，刘三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来，疼得冷汗直流。
“谁敢动一下试试？”于浩冷冷地看着那三个老兵痞，眼神里的杀意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。他们能感觉到，眼前的这个于小旗，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，那眼神里的狠劲，让他们从心底里感到害怕。
“于……于小旗，有话好好说，别动手。”一个老兵痞结结巴巴地说道。
于浩没理他，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刘三，语气冰冷：“以后，少来招惹我们。否则，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。”他说完，松开了刘三的手腕。
刘三捂着自己的手腕和膝盖，疼得龇牙咧嘴，他怨毒地看着于浩，却不敢再说一句狠话。他知道，自己今天栽了。
“还不快滚？”于浩低喝一声。
刘三和那三个老兵痞如蒙大赦，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，连狠话都没敢留下一句。
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，王二和其他士兵都惊呆了，他们没想到于浩竟然这么厉害，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了刘三等人。
“队……队长，你太厉害了！”王二兴奋地说道，脸上充满了崇拜。
其他士兵也纷纷围了上来，看向于浩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感激。以前，他们总是被欺负，却只能忍气吞声，今天，于浩替他们出了一口气。
于浩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，刚才抓刘三的时候，他用的力气不小，胸口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。但他脸上却没表现出来，只是淡淡地说道：“干活吧。早点干完，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。”
士兵们的干劲一下子上来了。刚才的一幕让他们看到了希望，也让他们对于浩更加信服。他们不再抱怨，不再退缩，埋头苦干起来。
王二打水回来，特意多打了两桶，说要把马厩好好冲洗一下；老周把马安顿好后，也赶紧回来帮忙；其他人挥舞着铁锹和锄头，把马粪一锹一锹地铲到推车里，虽然还是很臭很累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劲。
于浩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，心里微微一动。他知道，自己刚才的举动，不仅仅是为了自保，更是为了在这些士兵心中树立起威信。在这乱世军营里，光靠好心是没用的，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，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。
太阳渐渐升高，气温也开始上升。马厩里的臭味更加浓烈了，但士兵们却仿佛没闻到一样，依旧干得热火朝天。于浩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，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，滴在满是污垢的地上，瞬间就消失了。
经过一整天的忙碌，马厩终于被清理干净了。马粪被运到了营门外的粪堆，地面被冲洗得干干净净，十几匹马也被洗刷一新，重新关进了马厩，看起来精神了不少。
当最后一辆推车被推出马厩时，所有人都累得瘫坐在地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成就感，他们看着干净整洁的马厩，再看看彼此满身的污垢和汗水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于浩也笑了，他看着眼前的这些士兵，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归属感。或许，在这个陌生的时代，这些人会成为他最坚实的依靠。
夕阳西下，金色的余晖洒在军营的帐篷上，给这个冰冷的地方增添了一丝暖意。于浩带着他的士兵们，拖着疲惫的身体，慢慢地向自己的营帐走去。他们的脚步有些蹒跚，但背影却异常坚定。
于浩知道，这只是开始。张彪不会善罢甘休，军营里的麻烦还有很多。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，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和危险，他都会带着这些士兵，一步一步地走下去，在这乱世之中，闯出一条活路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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