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对着那具骨头,砸!”
秦凝的声音,已经不是命令,是赌上一切的嘶吼。
楚律没有问为什么。
他看了一眼那个几乎崩溃的女人,又看了一眼那具威严的紫袍骸骨。
他懂了。
不破不立。
既然已经身在局中,当一只任人摆布的棋子,远不如亲手去把棋盘掀了。
他再次后撤半步,拧腰,合胯,全身的筋骨肌肉在瞬间绷紧,如同一头即将扑杀的猎豹。
那股自血肉最深处榨取出的蛮横力量,沿着脊椎呼啸而上,灌入右臂。
没有半分犹豫。
第二拳,轰出!
这一拳的目标,不再是小腹丹田,而是那具骸骨交叠于身前,紧握着半块令牌的手骨!
咔嚓!
一声比先前更清脆、更刺耳的碎裂声。
那具保持了数百年镇压姿态的紫袍骸骨,那身前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坚固手骨,在这一拳之下,应声而碎。
那半块黑色的“镇魔军”令牌,也随之崩成了齑粉。
平衡被打破了。
封印的根基,被彻底摧毁。
寂静。
死一般的寂静。
这寂静只持续了一瞬。
嗡——
一声低沉到不似人间该有的嗡鸣,从佛像坍塌的废墟地基之下,悍然传出。
整座大雄宝殿,不,是整座大悲寺,都在这声嗡鸣中剧烈地颤抖起来。
下一刻。
一股纯粹的、粘稠的、仿佛凝固了亿万生灵临终怨念的黑色魔气,从那堆废墟之下冲天而起!
那不是烟,不是雾。
那是活的!
那黑气翻滚着,蠕动着,发出无声的尖啸,所过之处,无论是残存的梁木,还是坚硬的砖石,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、风化,最终化作一地黑色的粉尘。
殿内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,瞬间被一种能冻结灵魂的绝对恶意所取代。
“不好!”
殿外传来一声惊呼,摇光等五名星官的身影如闪电般冲了进来。
他们刚刚在殿外察觉到异动,还未及反应,这股毁天灭地的魔气便已爆发。
“结阵!”
摇光星官厉声大喝。
五人瞬间站定方位,双手结出繁复的印诀,口中念念有词。
五道不同颜色的星辉自他们体内涌出,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光网,试图将那股冲天而起的魔气压制回去。
然而,那张由司天台秘法结成的星光大阵,在那股纯粹的恶意面前,脆弱得就像一张纸。
黑色的魔气只是轻轻一撞。
嗤——
星光大阵发出一阵刺耳的扭曲声,光芒明灭不定,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,便被腐蚀出一个巨大的窟窿,随即不堪重负地寸寸碎裂。
“噗!”
五名星官如遭重击,齐齐喷出一口夹杂着丝丝黑气的逆血,那张因催动秘法而涨红的脸,瞬间褪尽血色,呈现出死人般的灰白。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鬼东西!”
一名星官骇然叫道,他的手背上,几条黑色的筋络正像毒蛇般向上蔓延,皮肤之下,仿佛有活物在蠕动。
魔化!
只是一次接触,司天台的精英星官,竟然就开始出现被魔气侵蚀同化的迹象!
完了。
秦凝呆呆地看着这一切,看着那股势不可挡的魔气冲破大殿穹顶,在天京城的上空,化作一根连接天地的巨大黑色烟柱。
那黑色的天柱,正以一个恐怖的速度,向着四面八方扩散、蔓延。
用不了多久,整座天京城,都将被这股魔气吞噬。
她被算计了。
司天台,被当成了破开这道古老封印的,最好用的那把刀。
赵王的死。
孙甫的灭口。
楚律的出现。
一切的一切,都是引诱她亲手来到这里,亲口下令,砸碎那尊佛像的诱饵。
追查赵王死因?为下属报仇?
多么可笑。
她所有的骄傲,所有的算计,在这一刻,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。
她才是那个最蠢的帮凶。
一股无法形容的羞辱、愤怒与绝望,像岩浆般从她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,瞬间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。
那张冰雕玉琢的脸上,血色尽褪。
那双总是藏着理性寒冬的眼眸里,此刻只剩下疯狂的、毁灭一切的血色。
她猛地转头,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,死死地钉在了楚律身上。
是他!
是灼华楼!
是那个藏在他背后,让他砸碎佛像的“二掌柜”!
这一切,都是他们的局!
利用自己对兄长的感情,利用司天台的权柄,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!
秦凝的身体在微微颤抖。
那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愤怒。
魔气的侵蚀,让她感到一阵阵发自骨髓的阴寒与虚弱,但她紧紧抿住的嘴唇,和那双死死攥住,指节泛白的拳头,却透露出一种濒临崩溃的决绝。
锵!
一声清越的龙吟。
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,从她腰间的玉带中悍然抽出。
剑身在昏暗的殿中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寒光,剑尖直指楚律的咽喉。
“是你。”
她的声音沙哑、破碎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“这一切,都是你和灼华楼的阴谋。”
剑尖,距离楚律的喉咙,不过三寸。
森然的剑气,已经刺破了他的皮肤,一丝殷红的血线,顺着他的脖颈缓缓滑落。
楚律没有动。
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柄随时能要他命的剑。
他的目光,落在那张因为极致的愤怒与绝望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。
他看到她握剑的手在抖。
那不是杀人前的兴奋,而是某种信念崩塌后的失控。
他看到她苍白的嘴唇,被自己咬出了血。
他甚至能感觉到,在那张冰冷的面具之下,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,正在用尽全身的力气,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崩溃。
她快撑不住了。
楚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。
“监正大人。”
他开口了,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。
“现在把剑指着我,是不是有点晚了?”
“天塌下来,总得有人去顶。
你杀了我,这根黑柱子,就能自己缩回去吗?”
这番话,没有半分求饶的意味,反而像是一瓢滚油,狠狠浇在了秦凝即将爆炸的怒火之上。
“闭嘴!”
秦凝厉声嘶吼,手腕一振,剑尖又向前递进了一分。
“你以为我不敢杀你?”
“你这魔祟的‘主料’,只要毁了你,或许……这一切就能结束!”
“我宁愿亲手斩了你这个变数,也绝不让你成为他们祸乱天下的帮凶!”
她的话语里,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疯狂。
楚律叹了口气。
跟一个快要疯了的女人讲道理,确实是件很累的事。
他缓缓抬起手。
秦凝见状,眼中闪过一丝厉色,以为他要徒手格挡,心中冷笑:不自量力!
可下一瞬,她眼中的冷笑便凝固了。
他的两根手指,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与速度,轻轻夹住了那薄如蝉翼的剑身。
动作随意至极,仿佛他夹住的不是大秦监正的佩剑,而只是一根无用的枯枝。
秦凝瞳孔骤缩。
她想抽剑,却发现那柄灌注了她毕生修为的软剑,被那两根看似寻常的手指夹住,竟纹丝不动!
“你……”
一个字刚出口。
楚律夹着剑身的手指,忽然发力。
砰!
他没有用任何技巧。
只是纯粹的力量。
这柄象征着司天台无上权柄的贴身佩剑,竟被他用两根手指,硬生生地……夹断了。
半截断剑,当啷一声,掉在地上。
发出清脆的哀鸣。
大殿内,再次陷入死寂。
那几名正在苦苦抵御魔气侵蚀的星官,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,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。
秦凝也愣住了。
她低头,看着自己手中只剩下半截的断剑,又抬头,看着那个自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少年。
他到底……是什么怪物?
楚律丢掉指间那半截剑刃,像拂去什么脏东西。
他往前走了一步,与秦凝之间的距离,近在咫尺。
他看着那张沾染了疯狂与绝望的脸,看着那双已经失去焦距的眼。
“监正大人,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奇特的意味,“现在,你打算怎么办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