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天台的灶房,与灼华楼的后厨,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这里没有油腻的地面,没有终日不散的烟火气,更没有大师傅们粗俗的叫骂声。
整座灶房由青石砌成,宽敞,明亮,干净得不像话。
一排排锃亮的铜锅,一列列锋利的刀具,都整齐地挂在墙上,像待阅的兵器。
角落里,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聚灵阵,源源不断地汇聚着天地灵气,用以保持食材的新鲜。
这里的食材,也远非凡品。
堆在墙角的,是蕴含着淡淡灵气的“青玉米”。
水缸里游着的,是从东海深处捕捞上来的“银线鱼”。
案板上放着的,更是刚刚从北方雪山空运过来的,妖兽“踏雪羚”的里脊肉。
任何一样,拿出去都价值千金。
此刻,楚律正围着一张巨大的铁木案板,手里拿着一把半臂长的牛耳尖刀,专注地处理着那块踏雪羚里脊。
他的动作,行云流水。
刀锋过处,筋膜分离,血肉剥落,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。
那块足有二十斤的里-脊肉,在他手中,不过一炷香的功夫,便被分解成了大小均匀,薄如蝉翼的肉片。
每一片,都透着光。
他没有动用任何真气,凭借的,纯粹是那五年帮厨生涯里,千锤百炼出的刀工。
一个穿着灰色执事袍的小道童,端着一盘刚洗好的青菜,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,不敢进来,也不敢离开。
他叫清风,是司天台里负责杂役的弟子。
他看着那个新来的“客卿大人”,把玩着那把能轻松斩断妖兽骨骼的利刃,就像在玩一根面条。
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。
昨天,就是这个人,在天枢殿里,让不可一世的开明师兄,七窍流血,昏死过去。
今天,他又成了司天台有史以来第一位客卿,还……还接管了灶房。
这一切,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。
“还愣着干什么?”
楚律没有回头,手里的刀“Duang”的一声,剁在了案板上。
清风吓得一个激灵,连忙小跑着进来,将菜盘放在了旁边的石台上。
“客……客卿大人,菜……洗好了。”
“嗯。”
楚律应了一声,拿起一片切好的肉,对着光看了看,似乎很满意。
“去,把那口最大的汤锅给我架上,加满水,用武火烧开。”
“是。”
清风不敢怠慢,手脚麻利地跑去忙活。
楚律则慢悠悠地走到那一堆青玉米前,抓起一把,放在鼻尖闻了闻。
米粒饱满,灵气充裕。
是好东西。
他忽然觉得,当这个客卿,似乎也挺不错。
至少,伙食比灼华楼好太多了。
就在这时,一阵沉稳的脚步声,从灶房外传来。
一个魁梧的身影,出现在了门口。
来人身着藏青色星官袍,面容刚毅,正是那个被楚律一个照面就放倒,扔进寒潭泡了一夜的开明星官。
他此刻的脸色,比昨天更难看。
是一种混杂着屈辱、愤怒,和一丝无法掩饰的忌惮的,铁青色。
他的目光,像两把刀子,死死地钉在楚律的背影上。
灶房内的空气,瞬间凝固了。
小道童清风吓得手一抖,差点把手里的火石掉进锅里。
他连忙低下头,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,假装不存在。
楚律却像是没感觉到身后的杀气。
他依旧慢条斯理地挑选着青玉米,甚至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。
开明就这么站在门口,死死地盯着他。
胸膛,因为压抑着怒火,而剧烈地起伏着。
他想不明白。
自己是北斗七星之一,是司天天台年轻一代的翘楚,是天之骄子。
为什么,会败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帮厨?
而且,是败得如此彻底,如此屈辱!
他不服!
寒潭里的那一夜,冰冷的潭水,没有浇灭他心中的怒火,反而让那股不甘,燃烧得更加旺盛。
他想再试一次。
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,把昨天丢掉的脸,堂堂正正地找回来!
他一步步,走进灶房。
每一步,都踩得很重。
他身上的气势,也在一步步攀升。
一股无形的威压,以他为中心,向着四周扩散开来。
清风只觉得胸口一闷,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,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。
“客卿大人?”
开明的声音,又冷又硬,像两块石头在摩擦。
楚律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。
他缓缓转过身,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,仿佛才刚刚发现他。
“哟,这不是开明……大人吗?”
他故意拉长了语调。
“怎么,寒潭里的风景不错?这么快就泡完了?”
这句话,像一把烧红的刀子,狠狠捅进了开明的心窝。
“你!”
开明双目瞬间充血,周身星辉涌动,一股狂暴的气息,轰然爆发!
“我今天,是来向你,讨教的!”
他从牙缝里,挤出这几个字。
灶房里,那一口口挂在墙上的铜锅,被他散发出的气势,震得嗡嗡作响。
楚律看着他那副要吃人的模样,脸上的表情,却依旧是那副惫懒的样子。
他甚至还打了个哈欠。
“讨教?”
“可以啊。”
他随手拿起案板上那把还在滴着血水的牛耳尖刀,在手里掂了掂。
“不过,我这人有个规矩。”
“在我的地盘,就得按我的规矩来。”
开明眉头一皱:“什么规矩?”
楚律用刀尖,指了指墙角那一堆还没洗的菜。
“想打架,可以。”
“先把菜,给我择了。”
开明的脸,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他堂堂司天台的星官,未来的天之骄子,竟然要被一个帮厨,指使去……择菜?
这是羞辱!
是赤裸裸的,比昨天更甚百倍的羞辱!
“你找死!”
开明怒吼一声,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。
他一步跨出,身形如电,一拳轰出!
拳风之上,星辉缭绕,化作一头咆哮的猛虎,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,直取楚律的面门!
这一拳,他没有丝毫留手!
他要将眼前这个小子,连同他那张可恶的脸,一起轰成碎片!
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。
楚律没躲,也没闪。
他甚至连脸上的表情,都没有半分变化。
他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中的,那把牛耳尖刀。
然后,对着那头由星辉凝聚而成的猛虎,轻轻一挥。
就像一个屠夫,在处理一块最寻常的猪肉。
没有刀光,没有剑气。
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,朴实无华的,斩落。
嗤。
一声轻响。
那头咆哮的星辉猛虎,从头到尾,被一分为二。
没有爆炸,没有溃散。
它只是被整整齐齐地,从中剖开,化作两道流光,擦着楚律的身体两侧,飞了过去,狠狠地轰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。
轰!轰!
两声巨响。
坚硬的青石墙壁,被轰出了两个深不见底的大洞。
而楚律,依旧站在原地。
他手中的刀,稳稳地停在空中,刀尖距离开明的眉心,不过一寸。
一滴殷红的,属于踏雪羚的血,顺着刀尖,缓缓滑落。
滴答。
血珠,落在了开明的鼻尖上。
冰凉。
开明的身体,僵在了原地。
他眼中的怒火,在一瞬间,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。
他死死地盯着那近在咫尺的刀尖,浑身的汗毛,根根倒竖。
他甚至能感觉到,那刀尖之上,传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,让他神魂都在战栗的……浩然之气。
虽然只有一丝。
但,足够了。
足够,将他的所有骄傲,所有不甘,所有战意,都碾得粉碎。
他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