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珠,顺着刀尖,滴答落下。
开明僵在原地,一动不敢动。
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。
那颗冰凉的血珠,砸在他的鼻尖上,却像是有一座山,狠狠地砸在了他的神魂深处。
他全身的血液,在那一瞬间,仿佛都凝固了。
恐惧。
一种比在寒潭里泡了一夜,被阴寒之气侵入骨髓时,更深沉,更纯粹的恐惧,像潮水一样,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。
他败了。
又败了。
而且,比昨天败得更彻底,更干脆。
昨天,他还能归咎于自己轻敌,归咎于对方用了什么诡异的精神秘法。
可今天,就在这灶房里,就在这方寸之间。
他用上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,北斗七星秘传的“星虎拳”,灌注了十成的星辉之力。
他以为,这一拳,就算不能把这小子当场打死,也足以将他重创,让他跪在地上求饶。
可结果呢?
对方只是随手挥了挥手里那把还在滴血的……菜刀。
是的,就是一把菜刀。
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任何星辉灵力的波动,就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刀。
自己那头足以开碑裂石的星辉猛虎,就像一块豆腐,被轻而易举地,从中剖开。
那剖开的切口,平滑得就像镜面。
这说明什么?
说明对方的力量,已经凝聚到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,返璞归真的境界。
更让他感到遍体生寒的,是那近在咫尺的刀尖上,传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。
浩然之气。
昨天,就是这股力量,从对方身上爆发出来,冲垮了他的精神防御,让他神魂受创,七窍流血。
现在,这股力量,就凝聚在那小小的刀尖上。
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。
但开明毫不怀疑,只要对方的刀尖再往前递进一分,这一丝浩然之气,就足以将他的眉心洞穿,将他的神魂,彻底搅碎。
他会死。
死得像一只被踩死的蚂蚁,毫无尊严。
这个认知,让他浑身发冷。
灶房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那口大铁锅里的水,在武火的催动下,开始发出“咕嘟咕嘟”的声响,冒着腾腾的热气。
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的小道童清风,已经彻底傻了。
他张大了嘴,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,大脑一片空白。
开明师兄……司天台里除了监正大人,最厉害的开明师兄,就这么……被新来的客卿大人,用一把菜刀给制住了?
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
楚律依旧保持着挥刀的姿势,那把牛耳尖刀稳得像焊在了空中。
他看着开明那张由铁青转为煞白,又从煞白变得毫无血色的脸,心里也觉得有点好笑。
这家伙,还真是不长记性。
昨天才被教训过,今天又上赶着来找揍。
不过,这样也好。
省得自己再费口舌。
有时候,拳头,或者说刀子,确实比道理好用得多。
“怎么?”楚律终于懒洋洋地开口了,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。“开明大人,还打吗?”
开明的嘴唇哆嗦着,喉结上下滚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打?
拿什么打?
拿自己的命去跟人家的刀尖碰一碰吗?
他现在只觉得,自己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小丑,站在戏台上,供人观赏。
所有的骄傲,所有的不甘,所有的尊严,在这一刻,都被那把沾着血的刀尖,碾得粉碎。
“不……不打了。”
许久,他才从牙缝里,艰难地挤出这三个字。
每一个字,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。
“哦,不打啦?”楚律像是才反应过来,慢悠悠地收回了刀。
他把刀在手里转了个圈,然后“Duang”的一声,又插回了案板上。
那刀身,兀自嗡嗡作响。
开明的心,也跟着那刀的嗡鸣,狠狠地颤了一下。
他感觉,自己那根名为“骄傲”的弦,被这一刀,彻底斩断了。
“不打就好。”楚律拍了拍手,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他转身,重新拿起一块切好的踏雪羚肉片,对着光看了看,嘴里啧啧有声。
“可惜了,这么好的肉,差点就沾上人血,那可就腥了。”
这句话,不轻不重。
却让开明的脸,瞬间又涨红了。
他知道,对方这是在点他。
点他刚刚那一拳,是下了死手的。
一股巨大的羞耻感,混合着后怕,涌上心头,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“那个……”楚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。
开明身子一僵,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。
“锅里的水快开了,你还愣着干嘛?”
楚律指了指墙角那堆还没处理的青菜。
“我刚刚说的话,还算数。”
“想留在这儿,就得按我的规矩来。”
他的目光,从那堆青菜上,缓缓移到了开明的脸上,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。
“这菜,你择,还是不择?”
开明死死地攥着拳头,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里。
择菜?
让他堂堂北斗七星之一的开明,去择菜?
这比杀了他还难受!
他的胸膛剧烈起伏,双眼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,死死地瞪着楚律。
如果眼神能杀人,楚律现在恐怕已经被千刀万剐了。
可是,他不敢动。
他不敢再出手。
他怕的,不是那把刀。
而是那个握着刀的人。
那个前一刻还像个市井无赖,下一刻就能化身神祇的,怪物。
灶房里的气氛,再次凝固到了冰点。
清风已经吓得快要哭出来了,他缩在灶台后面,连呼吸都忘了。
时间,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开明就那么站着,像一尊石雕。
他的内心,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。
理智告诉他,大丈夫能屈能伸,好汉不吃眼前亏。
可是,那与生俱来的骄傲,那二十多年养成的天之骄子的尊严,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,死死地捆着他,让他无法弯下那高贵的腰。
“唉。”
就在这时,楚律忽然叹了口气。
他放下手里的肉片,摇了摇头,一脸的惋惜。
“看来,开明大人是瞧不上我这小小的灶房啊。”
“也罢,也罢。”
他拿起那把牛耳尖刀,慢悠悠地擦拭着上面的血迹。
“既然道不同,那就不相为谋了。”
“清风。”
“在……在!客卿大人!”清风吓得一哆嗦,连忙应道。
“去,跟监正大人说一声。”楚律的声音很平淡。“就说开明大人公务繁忙,我这小灶房,留不住他这尊大佛。”
“以后,这灶房的门,他也不用再进了。”
“是……是!”清风连滚带爬地就要往外跑。
“站住!”
开明终于开口了,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他叫住了清风,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楚律。
不让进灶房?
这是什么意思?
开明脑子有点乱。
他忽然想起,昨天在天枢殿里,那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浩然金光。
那金光,不仅净化了魔气,也让他那受损的神魂,得到了一丝滋养。
虽然微弱,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。
还有刚刚,那把刀。
那刀上附着的一丝浩然之气,虽然充满了审判的威严,却也让他那因为强行催动星辉而有些滞涩的经脉,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。
这个小子……
他身上的力量,似乎……对自己有好处?
一个荒谬的念头,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。
监正大人,为什么要把他安排进司天台?
为什么,要让他当这个莫名其妙的客卿?
为什么,偏偏是接管了这每日三餐,供应整个司天台的灶房?
难道……
开明的瞳孔,骤然收缩。
他想起了昨夜被抬出天枢殿时,听到的那句“废物”。
监正大人,是在用这种方式,点醒他们吗?
是在告诉他们,真正的机缘,就在眼前,而他们,却有眼不识泰山?
开明的心,乱了。
他看着楚律那张依旧惫懒的脸,忽然觉得,这张脸的背后,似乎隐藏着他完全无法看透的深意。
他再看看墙角那堆普普通通的青菜。
那青菜,似乎也不再是普通的青菜了。
那仿佛是……一道考验。
一道,决定他未来命运的,考验。
他的呼吸,变得急促起来。
额头上,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他死死地咬着牙,那张刚毅的脸,因为内心的剧烈挣扎,而显得有些扭曲。
终于。
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。
他松开了紧攥的拳头,缓缓地,吐出了一口浊气。
然后,在清风和楚律错愕的目光中。
他迈开僵硬的脚步,一步一步,走到了那堆青菜前。
他弯下了腰。
伸出了那双只会握剑,只会结印,只会催动星辉的手。
拿起了,一颗沾着泥土的,青菜。
开始,一片一片地,择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