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明择菜的动作，很笨拙。
他那双习惯了握剑结印，指掌间能牵引星辰之力的手，此刻在面对一棵小小的青菜时，却显得有些无所适从。
不是把鲜嫩的菜叶给掐烂了，就是连带着把不能吃的菜根也留了下来。
不一会儿，他脚边就堆起了一小撮被他“糟蹋”掉的菜叶。
他额头上渗出的汗，比刚刚跟楚律对峙时还要多。
这不是累的。
是羞的。
他能感觉到，身后那小道童清风，正用一种见了鬼一样的眼神，偷偷地瞥着他。
他甚至能想象，此刻灶房外面，那些听到动静，悄悄聚拢过来的师弟们，正怎样伸长了脖子，透过门缝，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。
他堂堂北斗七星的开明，司天台未来的顶梁柱，此刻，竟然真的像个伙夫一样，蹲在地上择菜。
这事要是传出去，他以后在司天天台，还怎么做人？
一张脸，算是彻底丢尽了。
可不知为何，当他真的弯下腰，拿起第一棵青菜的时候，他心中的那股滔天怒火，那股几乎要将他理智烧毁的屈辱感，反而奇异地平息了下去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，茫然。
他到底在干什么？
他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，自己不能走。
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，如果今天从这个灶房里走出去，他将会错失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，天大的机缘。
这种直觉，毫无道理，却无比清晰。
就像昨夜，那道金光照在身上时，他神魂深处传来的那种，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。
所以，他留下了。
哪怕，代价是丢掉所有的尊严。
楚律靠在案板上，饶有兴致地看着开明那副笨手笨脚的模样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这家伙，倒也不算太笨。
总算是开了点窍。
楚律心里清楚，自己那一刀，不仅仅是斩碎了开明的星辉猛虎，更重要的，是斩碎了他那身天之骄子的傲气。
而刀尖上附着的那一丝浩然之气，则像一颗种子，在他那破碎的神魂里，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记。
这道印记，会让他本能地，对自己的力量，产生亲近与渴望。
这才是楚律真正的目的。
对付这种眼高于顶的家伙，光靠打，是没用的。
你打得他越狠，他心里就越不服。
必须得让他自己，从心底里，认识到彼此之间的差距。
得让他自己，把那高高在上的头颅，低下来。
现在看来，效果还不错。
“喂。”楚律开口了。
开明身子一僵，头也没抬，闷声闷气地应道：“干什么？”
“你那叫择菜吗？”楚律撇了撇嘴，一脸的嫌弃。“你那是喂猪呢。好好的菜叶子，全让你给掐烂了。”
开明的脸，腾地一下，又红了。
他想反驳，可看了看自己手里的“杰作”，又把话咽了回去。
“黄叶子，烂叶子，都给我择干净了。”楚律像个经验老到的厨子，开始发号施令。“菜根切掉一指长，别切多了，那地方有嚼劲，是精华。”
“还有，择好的菜，用那边山泉水，给我冲三遍。别用聚灵阵里的水，灵气太冲，会影响口感。”
开明听着这一连串的指令，脑子嗡嗡作响。
他想发火。
可话到嘴边，又变成了闷闷的一声：“知道了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静下心来，按照楚律说的方法，重新开始择菜。
这一次，他的动作，明显慢了下来，也认真了许多。
灶房外。
不知何时，已经聚了五道身影。
正是摇光、天权等其余五位北斗七星。
他们本来是听到消息，怒气冲冲地赶过来，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，敢欺负到他们司天台的头上。
可当他们看到灶房里那匪夷所-思的一幕时，所有人都石化在了原地。
他们看到了什么？
他们看到了他们之中，脾气最火爆，性子最刚烈，也最爱面子的开明师兄，正一声不吭地，蹲在地上……择菜。
而那个传说中的新任客卿，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，正像个大爷一样，靠在案板上，对他颐指气使。
这世界，是疯了吗？
“摇光师兄，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？”一个年纪稍轻的星官，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，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。
摇光的脸色，也凝重到了极点。
他比其他人，知道得更多一些。
他知道，监正大人昨夜，就是带着这个少年，去了大悲寺。
然后，就有了那冲天的魔气，和那涤荡天地的浩然金光。
回来之后，监正大人不仅没有追究这少年的责任，反而力排众议，破格任命他为司天台有史以来第一位客卿。
这背后，必然隐藏着天大的秘密。
“都别出声。”摇光压低了声音，对身后的师弟们说道。“静观其变。”
他的目光，死死地锁定在楚律的身上，试图从这个少年身上，看出些什么端倪。
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。
眼前的少年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。
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波动，气息也平平无奇。
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一招放倒开明，谁也不会相信，这样一个人，会是绝世高人。
返璞归真。
这四个字，毫无征兆地，从摇光的心底冒了出来。
他心中一凛。
难道，这个少年的修为，已经高到了连他们都无法窥探的境界？
就在这时，一股奇异的香气，从灶房里，悠悠地飘了出来。
那不是普通的饭菜香。
那是一种混合了灵谷的清香，妖兽肉的醇厚，以及某种不知名香料的，极其霸道的，能够直钻人神魂深处的，异香！
只是闻到一丝，就让人觉得，腹中饥饿，口舌生津，浑身的毛孔都舒张了开来。
“什么味道？好香！”
“是……是从灶房里传出来的！”
“天啊，我感觉我体内的星辉之力，都开始活跃起来了！”
几名星官，再也顾不上震惊开明择菜的事，一个个伸长了脖子，使劲地嗅着空气中的香味，脸上满是陶醉与渴望。
摇光也闻到了。
他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食补。
以蕴含天地灵气的食材，辅以特殊的烹饪手法，炼制成能够帮助修士提升修为的“灵食”。
这种手段，在古籍中偶有记载。
但对厨师的要求，高到了极点。
不仅要对各种食材的药性了如指掌，更要懂得如何用火候，去激发，去调和，去融合这些食材中的灵力。
其难度，不亚于炼制一炉上好的丹药！
这个少年，竟然还是一位……灵厨？
摇光感觉自己的世界观，在今天，被反复地刷新，重塑。
灶房内。
楚律已经将切好的踏雪羚肉片，下入了滚开的汤锅之中。
那锅汤，是他用十几味司天台库藏的灵草，配以银线鱼的鱼骨，熬了整整一个时辰的秘制高汤。
肉片入锅，只是轻轻一涮，便卷曲起来，变成了诱人的乳白色。
一股更加浓郁，更加霸道的香气，轰然爆发！
楚律捞起一片肉，吹了吹，放进了嘴里。
鲜，嫩，滑，爽。
入口即化。
一股温润而磅礴的灵气，顺着喉咙滑下，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。
那因为催动浩然正气而带来的虚弱感，竟在这股灵气的滋养下，消散了大半。
“嗯，不错。”
楚律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这司天台的食材，确实是好东西。
他转过头，看向还在跟一堆青菜较劲的开明。
“喂，别择了。”
“过来，吃饭。”
开明抬起头，那张沾着泥土和汗水的脸上，满是茫然。
他的鼻子里，也全是那股让他神魂都为之战栗的香气。
他的肚子，不争气地，“咕噜”叫了一声。
楚律从旁边的碗柜里，又拿了一副碗筷，扔在了案板上。
“给你个机会。”
“尝尝本客卿的手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