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宫烨站在门内高阶之上,玄袍银线在灯火下泛着冷光,目光如铁钉般钉在我身上。我没有动,手仍按在剑柄上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他没说话,也没下令,可那股压迫感比刀锋更利,像是要把人从里到外剖开。
片刻后,他微微侧首,对身旁一名黑衣守卫低语一句。那人领命退下,转身走向院中。我盯着他的背影,发现他步伐极稳,落地无声,但左右脚迈出的节奏却与常人不同——左脚总比右脚慢半拍,像是刻意压制着某种训练痕迹。
乌恩其在我身后轻咳一声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不对劲。”
我点头,没回头看他。守卫已折返,手中多了个药盘,托着瓷瓶与纱布。他走到门前,躬身递入。
“南宫家待客,向来不缺这点伤药。”我说着,伸手去接。药盘入手微沉,瓷瓶冰凉,可就在交接刹那,我故意松了半寸力道,茶杯边缘磕上盘沿,“当”地一声滚落。
药汁泼洒,守卫本能弯腰去擦。他左手袖口随动作翻卷,露出小臂内侧一截皮肤。
一道烙印嵌在皮肉之间,三座山峰叠起,峰顶云纹缭绕——五岳剑派外门执令者的暗记,只授于潜入他派执行密令之人。
我心头一紧,面上却不动,蹲下身捡起茶杯碎片,顺口道:“赶路太久,手滑了。”
守卫没应,只低头擦拭地面,动作利落得不像寻常仆役。他起身时,袖口已放下,但那道纹身的轮廓已刻进我脑中。
乌恩其接过药瓶,拧开嗅了嗅,皱眉:“不是南宫家惯用的金创散。”
“那就更不是寻常守卫。”我低声说。
守卫退下后,我们被引至东侧一处居所。屋子不大,陈设简朴,木桌木椅皆无雕饰,墙上挂着一盏油灯,火苗被风带得微微晃动。窗外是庭院,石径两侧立着四名守卫,每隔半盏茶时间换岗一次。
我坐在桌边,不动声色打量窗外。换岗时,三人列队而行,步伐整齐划一,呼吸频率竟也一致。其中一人抬手整理袖口,动作极快,可就在那一瞬,我看见他左腕内侧闪过一道相似的纹路。
三个人,同样的印记。
不是巧合。
我起身踱到窗前,假装活动筋骨,实则借着窗缝细看院中布局。守卫换岗路线固定,但每次交接时,都会有一人短暂离队,绕至屋后消失片刻。我记下时间,大约每两刻钟一次。
“你在看什么?”乌恩其靠在床边,肩伤渗血,脸色发青。
“看谁在通风报信。”我回身坐下,从怀中取出《无相功》残页,翻到空白一页,用指甲在纸角轻轻划出三座山峰的形状,再折起塞进夹层。
乌恩其盯着我:“你认出他们了?”
我摇头:“现在说,等于告诉整座院子。”
他懂我的意思。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可能长着耳朵。南宫烨没在大殿当场发难,反而让我们住下,本就不合常理。若只是要夺玉,早在谷口就能动手。他等,说明他在等别人。
等五岳的人。
我摸了摸腰间麻布,裂玉安静地躺着,不再震动。可我知道,它还在感知什么。就像在谷口时,它与石碑符文共鸣,说明这玉与龙渊之地仍有牵连。而如今,它沉默,或许正是因为周围有别的“钥匙”在场。
夜里,油灯熄了。我躺在床边未睡,耳听窗外风声与脚步交替。三更时分,院外传来轻微响动,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。我翻身坐起,贴墙而立,透过窗纸缝隙往外看。
一名守卫独自立于院中,背对屋门,仰头望着天空。他站了约莫半柱香时间,忽然抬起左手,在空中划了三道弧线,像是在记录星位。
我瞳孔一缩。
那是五岳剑派密传的“观星记位法”,用于传递外部情报。他们不是单纯的卧底,而是正在接收指令。
我退回床边,从靴筒抽出一截铁片——这是早年在青阳镇拆锁用的老物件。我将它轻轻掰弯,在灯芯余烬上烤了烤,再贴在墙上,借着微弱热气感知隔壁房间的动静。
隔壁无人。
但墙后有空腔。
我用铁片敲了三下,声音闷沉,像是敲在夹层木板上。回应没有立刻到来。过了片刻,墙后传来极轻的刮擦声,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内侧划动。
三长两短。
江湖旧号,表示“敌在内,勿动”。
我收起铁片,靠墙坐下。这屋子有问题,墙后有暗道,而刚才那串暗号,绝非南宫家的人能懂。要么是其他势力的人先到了,要么……南宫家内部早有人倒戈。
乌恩其忽然睁开眼:“你发现了什么?”
“不止五岳的人来了。”我压低声音,“还有别人。”
“谁?”
“不知道。”我盯着门口,“但他们在等一个信号。而我们,可能是那个信号。”
他沉默片刻,忽然道:“你刚才用铁片敲墙,手法像极了漠北夜行者的探路术。”
我一顿。
那是我从未对外人提过的本事。乌恩其能认出来,说明他比表面看上去深得多。
“你不是单纯的漠北游骑。”我说。
他扯了扯嘴角:“你也从来不只是个江湖游侠。”
屋内陷入短暂死寂。我们彼此盯着对方,谁都没再开口。信任这东西,在这种地方,比刀还锋利,也比纸还薄。
天快亮时,我起身走到桌前,用茶水在桌面写下“三峰”二字,又迅速抹去。我需要确认,这标记是否只限于五岳外门。若是内门执令者,那这场局就远比我想的更大。
日头初升,守卫送来早饭。依旧是黑衣短刀,规矩得很。我接过食盘,目光扫过他袖口。他似乎察觉什么,动作微滞,但很快低头退下。
我端着盘子走到窗前,借着阳光细看。食盘边缘沾了点灰,我用指尖抹了抹,发现灰中混着极细的朱砂粉——常用于密信显影。
我将盘子放下,转身对乌恩其说:“他们要用火漆传信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朱砂混灰,是五岳密报的防伪法。只有用特制药水擦拭,才会显出字迹。”
乌恩其冷笑:“他们不怕被人发现?”
“不怕。”我盯着院中守卫,“因为他们觉得,这里没人认得这套规矩。”
正说着,一名守卫忽然快步走来,停在门外。他没敲门,只站在那里,左手垂在身侧,拇指微微翘起。
我在窗缝里看得清楚——那是五岳剑派的“接令”手势,表示情报已送达,等待回应。
我立刻躺回床上,拉过被子盖住半张脸,装作未醒。乌恩其也闭上眼,呼吸放缓。
门外守卫站了片刻,转身离去。
等脚步彻底消失,我翻身坐起,从《无相功》夹层取出那张记有山峰轮廓的纸,又从食盘底下刮下一点朱砂灰,混着茶水调成糊状,轻轻涂在纸上。
字迹缓缓浮现。
不是文字。
是一幅图。
龙渊谷地形简图,中央标着大殿,东侧画了个红点——正是我们所住的屋子。旁边一行小字:“钥在沈,人未全,待令发。”
我盯着那行字,浑身发冷。
他们知道玉佩在我身上。
也知道南宫玥没醒。
更知道,我还没把秘密交出去。
而“人未全”三字,与三百年前羊皮卷上的警示一模一样。
这不是巧合。
是有人,把观星台里的事,传了出来。
我猛地抬头看向乌恩其:“我们走漏了风声。”
他盯着那幅图,脸色铁青:“除非……消息是从里面带出来的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南宫玥昏迷前,说过什么?”
我一怔。
她确实在昏迷中低语过——“龙渊……别信……烨……”
可除此之外,她再没说过别的。
除非……
我忽然想起,在观星台时,她嘴唇微动,吐出“启·心·印”三字,才触发暗格。而那三字,是古音,非今人所知。若有人能听懂,只能是……精通前朝秘术之人。
而五岳剑派,正是前朝御用武学宗门之一。
我攥紧那张纸,指节发白。
他们不止安插了人。
他们早就知道该怎么打开那扇门。
门外,又传来脚步声。
这次是两个人,步伐错落,却带着某种隐蔽的同步感。我迅速将纸烧尽,灰烬吹散,刚躺下,门就被推开。
守卫站在门口,目光扫过屋内,最后落在我脸上。
“南宫家主有令,三日后召开七极共议,沈公子需静心养神,不得擅自外出。”
我说:“我知道了。”
他点头退下,关门时,左手袖口微微掀起。
那道“三峰叠云”的纹身,在晨光下清晰可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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