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刚透进窗棂,我已坐在东院屋内,掌心压着那张烧剩的纸灰。乌恩其靠在墙边,肩头渗出的血迹染透了半幅衣襟,他没吭声,只是抬眼看了我一眼。
我知道他在等我说话。
但我不能说。
门外脚步声规律地响过,又是换岗的守卫。左腕翻动时,那道“三峰叠云”的纹路再次闪过。他们还在演,演得像模像样,仿佛昨夜那幅密图从未存在过。
我起身,将铁片重新塞回靴筒,顺手整了整腰间蓝布带。剑柄冰凉,贴在掌心时有种踏实的重量。昨夜的事不能再拖,七极共议就在今日,若五岳与外人勾结,这一局,从开始就已偏了轨。
乌恩其低声道:“你打算怎么做?”
我没答,只朝他摇头。这院子里的墙太薄,话出口就可能变成刀。
我们被引至大殿时,日头已高。
龙渊谷主殿建于山腹之中,石梁横贯,四壁刻满古纹。七派席位环列两侧,中央空出一片青石台,台上立着一方铜鼎,燃着不灭的火种。那是七极盟誓的信物,三百年前由七家先祖共启,代代相传。
我与乌恩其被安排在南宫家侧席末位,位置偏,却能看清全场。
刚落座,殿外传来一阵沉稳脚步。
一人踏阶而入。
银须束冠,玄底金袍,袖口九道云纹锁链随步轻晃。每走一步,殿中烛火便颤一颤,像是被无形之力压制。他目光扫过众人,最后停在南宫烨身上。
是慕容垂。
我指节微收,握紧了剑柄。
他没立刻开口,而是缓步走到中央铜鼎前,伸手抚过鼎身铭文,声音低缓却字字清晰:“三百年前,七极立誓,共守龙渊,不争秘,不夺权,不复旧制。今日我来,不是为破誓,是为查违誓之人。”
殿内一片寂静。
他缓缓转身,盯着南宫烨:“昨夜三更,南宫令牌现于西陲驿道,距此八十里。你作何解释?”
我心头一震。
西陲驿道——正是昨夜密图中标记的路线。他们果然动手了,而且把罪名直接扣在南宫家头上。
南宫烨坐在主位,神色未变。他轻轻放下手中折扇,抬眼迎上慕容垂的目光:“慕容家主消息灵通。可你既知令牌现身,可曾亲眼所见?”
“令牌上有灵引,谷中阵法可测其踪。”慕容垂冷笑,“你若无心,为何不让令牌留于府中?偏要遣人夜行?”
“遣人?”南宫烨轻笑一声,“我何时遣过人?”
“你府中两名来客,”慕容垂目光忽然转向我,“一个身带裂玉,一个肩染漠北血,昨夜便住进东院。今晨令牌异动,路线正合他们所居方位。若非南宫家授意,为何偏偏是他们?”
这话一出,殿中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。
我坐着不动,手仍搭在剑柄上。乌恩其低咳一声,声音很轻,但我听懂了——他在提醒我,这局不是冲南宫家来的,是冲我们。
慕容垂想借题发难,逼南宫家交出玉佩,甚至逼我现身。
南宫烨却忽然起身,折扇轻点铜鼎边缘,发出一声清响:“慕容家主口口声声说令牌外泄,可有证据?还是仅凭阵法一瞬波动,便敢指责任何人?”
“阵法不会说谎。”慕容垂语气转厉。
“但人会。”南宫烨目光一沉,“你慕容府私藏前朝兵符碎片,已有三月。此事,你可认?”
殿内骤然一静。
慕容垂脸色微变,但很快冷笑:“荒谬!哪来的谣言,也敢在七极面前污我清誉?”
“谣言?”南宫烨淡淡道,“半月前,你府中暗卫自西岭归来,带回一只铁匣。匣中之物,经火印验证,正是兵符左翼残片。你将它藏于书房地窖,以寒玉封存,以为无人知晓?”
我心头一动。
南宫烨这话,虚实难辨。若他真掌握证据,早该当场出示。但他偏不,只抛出言语,逼慕容垂自乱阵脚。
果不其然,慕容垂眼神一凝,显然没料到他会提此事。
“你若不信,”南宫烨又道,“可召那名暗卫当面对质。他左腿有旧伤,每逢阴雨便跛,名字叫赵七,是你亲信。”
慕容垂沉默片刻,忽而大笑:“好一招倒打一耙!你南宫家自己遮掩不住,反倒想拉我下水?兵符之事纯属捏造,我若真有意复旧,何必等到现在?”
“那你为何急于今日发难?”南宫烨反问,“七极共议未开,你便先跳出来,指着南宫家鼻子骂?若无心虚,何必如此急切?”
两人对视,火药味浓得几乎要溢出。
我悄然退后半步,靠上石柱。手心已有些湿,剑柄滑腻。我明白南宫烨的用意——他没有实据,却以攻为守,把水搅浑。只要局势乱了,他就能拖到真正有利的时机。
但这法子,撑不了太久。
我低声问乌恩其:“他真有证据吗?”
乌恩其盯着南宫烨按在玉带上的右手,那指节泛白,似在强压什么。他摇头:“没有。他在赌。赌慕容垂不敢承认兵符之事,赌其余四派不愿轻信一面之词。”
我点头。
这是一场心理之争。谁先露怯,谁就输。
可就在这时,五岳剑派的席位上,一名黑衣客缓缓起身。
他未戴门派标识,只披一袭青灰长袍,袖口微卷,露出半截小臂——那上面,赫然也有一道“三峰叠云”的烙印。
他开口,声音平静:“慕容家主所言,五岳剑派附议。南宫家令牌夜出,确有违誓之嫌。若不彻查,难服众心。”
我瞳孔一缩。
五岳果然与慕容府联手了。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殿内气氛瞬间紧绷。漠北刀门与西陲铁骑的代表互视一眼,仍未表态。但局势已倾斜。
我手心一紧,指节扣住剑柄。
若他们现在发难,我和乌恩其未必能全身而退。
南宫烨却忽然轻摇折扇,语气淡得像在谈天气:“诸位若真关心兵符,不如问问当年萧太后遗臣——那碎片,可是她临终前亲手交到慕容府的?”
此言一出,满殿皆惊。
连那黑衣客也微微一滞。
萧太后是前朝最后一位执政者,三百年前死于宫变。若兵符真由她亲手交出,那慕容府持有残片,便不是私藏,而是承统。
可这也意味着——他们承认前朝正统未灭。
这是逆天之言。
慕容垂脸色终于变了。他盯着南宫烨,半晌未语。
南宫烨却不看他,只将折扇收起,轻轻放回案上:“今日议事,本为共商大局。若有人只想借机清算旧怨,那这七极之盟,也不必再续了。”
殿内陷入死寂。
烛火摇曳,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。
慕容垂最终冷笑一声:“好一个南宫烨。今日暂且作罢。但令牌之事,不会就此结束。”
他转身,大袖一挥,带着黑衣客与数名随从离去。
其余几派陆续散去,殿中只剩零星几人。
我仍靠在柱边,手未离剑。
乌恩其低声道:“他撑不住的。刚才那句话,是最后的虚张声势。”
我点头。
南宫烨赢了这一轮,但代价是把“前朝”二字摆上台面。接下来,谁都会盯着他。
而我,已被卷入其中。
我低头看向掌心,那裂玉静静躺在布巾里,边缘锋利,割破了昨夜的指尖。血已干,留下一道细痕。
殿外传来新的脚步声。
我抬头,看见南宫烨朝我走来。他脸上无笑,也无怒,只淡淡道:“沈公子,你可想清楚了?这一局,不是解谜,是夺命。”
我没答。
他停在我面前,目光落在我腰间的剑上。
“若你真想活着走出龙渊谷,”他说,“就别信任何人。”
他转身离去,衣摆扫过石地。
我站在原地,手慢慢松开剑柄。
乌恩其看了我一眼。
我抬起手,将裂玉重新裹紧,塞进怀中。
铜鼎火光跳了一下,熄灭了一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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