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还在吹,灯焰斜了又正,我盯着那姓李的护卫抬头望天的背影,直到他消失在院角。他站得久,看得也久,像在等什么。我知道,我也在等。
等他们动。
我退回房中,剑未离手。乌恩其靠在床边,没再问话,只是闭着眼,呼吸比先前沉了些。他不是睡着,是在听。我们都在听。
半个时辰后,第一声响动从西墙传来——不是脚步,是瓦片被踩动的轻响,极短,随即被夜风卷走。接着第二声、第三声,分散在不同方位。来的人不少,且刻意避开了巡守路线。
我推开窗,借着屋檐阴影翻上屋顶。月未出,星稀,几道黑影贴着屋脊疾行,方向一致——后殿枯井。他们穿的是五岳剑派夜行服,黑巾蒙面,腰间佩剑制式统一,领头那人左肩绣着一道银线,是副掌门陆明远的标记。
他们来了。
我伏在药庐残瓦上,看他们悄然围住枯井。一人从怀中取出布巾,正是我昨日设局所用的那块,展开后与另一人核对字迹。片刻后,陆明远抬手,众人散开埋伏,刀出鞘,静候“南宫公子”现身。
他们信了。
我转身,贴着屋檐往议事大殿而去。此时大殿灯火未熄,守卫比平日多了一倍,南宫家亲卫持刀立于廊下,神色肃然,却不显慌乱。这不像临时应对,倒像是早有准备。
我藏身殿外廊柱后,刚稳住呼吸,便见大殿正门轰然被踹开。
陆明远一马当先,身后十余名五岳弟子鱼贯而入,剑尖滴寒光。他直冲主位,剑尖直指南宫烨咽喉,声如雷霆:“南宫烨!你勾结西陲铁骑,私传盟约,意图独占龙渊秘密,今日当着七派之面,交出凭证,自废参会资格!”
殿内众人哗然。漠北刀门与西陲铁骑代表同时起身,目光如刀。其余门派长老面面相觑,有人怒喝“何来证据”,也有人冷眼旁观。
南宫烨坐在主位,纹丝未动。他手中折扇轻摇,目光扫过陆明远,又缓缓落向他身后那名弟子腰间——那里挂着一块布巾,用细绳捆着,尚未展开。
“陆副掌门,”他开口,声音不高,却压住了全场喧哗,“你说我私通外敌,可有凭据?”
“此物便是!”陆明远一挥手,那弟子上前,将布巾摊在案上。纸上字迹清晰:“子时,后殿枯井,南宫公子携玉符赴约,与西陲使者共议龙渊归属。”
南宫烨看了一眼,忽然笑了。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,轻轻放在案上。
“诸位可识得这字迹?”他问。
众人凝神。那密函上的笔迹,与布巾上一模一样。
“此信,是五岳外堂巡文阁昨夜发出的内部通传,内容为‘南宫家已与西陲达成密约,七极共议恐生变局’。墨色未干,纸张同批,连折痕都一致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如铁,“更巧的是——”
他抬手一扬,另一块布巾从袖中滑落,飘然落地。
“这封送往西陲的‘盟约’,竟与你们今夜带进谷的信使所持之物,出自同一匹布。裁口相合,线纹相连,连边角那处墨渍,都分毫不差。”
殿内死寂。
一名中立门派长老弯腰拾起两块布巾,拼在一起,果然严丝合缝。他脸色一变,抬头看向陆明远:“陆副掌门,这……如何解释?”
陆明远脸色铁青,却未退步:“一匹布而已!谁能证明这是五岳所用?”
“我能。”南宫烨淡淡道,“五岳巡文阁用布,皆由江南沈记布庄特供,每匹编号入册。这匹布的编号,是‘癸未·三十七’,昨夜入库登记,由你陆副掌门亲手签收。”
他话音落下,殿内哗然。
陆明远瞳孔一缩,终于察觉不对。他猛地转身,看向那名送信弟子:“你何时拿到这布巾?”
那弟子脸色发白:“回……回掌门,是今晨从巡渊卫传讯点取的……”
“巡渊卫?”南宫烨冷笑,“贵派巡渊卫十年潜伏各大世家,名义上监察江湖,实则安插眼线,传递假信,栽赃构陷。昨夜有人在西箭楼传信,今晨便有大军压境,时间之巧,令人不得不疑。”
他站起身,目光如电:“陆明远,你五岳剑派若想争龙渊,大可凭实力来取。可若用这等下作手段,污蔑他人,动摇七极信义——今日,我南宫家不容!”
话音未落,殿外脚步如雷。
南宫家亲卫迅速列阵,刀出鞘,弓上弦,数十人将五岳众人团团围住。大门紧闭,窗户已被铁栅封死。他们不是来谈判的,是来围杀的。
陆明远怒极,手中长剑猛然前刺,直取南宫烨咽喉。
“住手!”有人怒喝。
可剑已出,势如奔雷。
南宫烨未动,只轻轻一摇折扇,侧身避过剑锋。那剑擦着他衣领而过,割断一根丝绦,飘然落地。
“陆副掌门,”他声音冷了下来,“你五岳剑派,今日持剑行凶于七极共议之地,可是要与天下为敌?”
陆明远一愣,终于意识到自己已失道义。他收剑后退,脸色青白交加。
“我没有……”他咬牙,“此事必有误会!”
“误会?”南宫烨冷笑,“那你身后的弟子,为何携带与我设局所用一模一样的布巾?为何偏偏选在子时,埋伏枯井?是你算准了时间,还是——有人早就告诉你,我会在那里?”
他目光扫过陆明远,又缓缓移向殿角。
我心头一紧。
他的视线,正对着我藏身的廊柱。
但我没动。我知道他不是在看我,是在借势施压。
果然,他收回目光,朗声道:“今日之事,五岳剑派若不给个交代,南宫家宁可退出七极共议,也不受此污名!”
殿内一片寂静。
漠北刀门长老站了出来:“南宫家主所言有理。若五岳不能自证清白,此事暂记悬案,不得再提。”
西陲铁骑代表也点头:“同意。”
其余门派纷纷附议。陆明远孤立无援,脸色铁青,却无法反驳。
“好……好!”他咬牙,“今日我五岳暂退。但龙渊之事,不会就此作罢!”
他挥手,带着弟子转身欲走。
就在此时,南宫烨忽然开口:“陆副掌门,留步。”
陆明远停下。
南宫烨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哨,轻轻放在案上。
“你的人,还在西箭楼外等着接应吧?”他淡淡道,“要不要我请他们进来,一起谈谈?”
陆明远身形一僵。
殿内众人再次哗然。
我藏在柱后,手按剑柄,心头震动。
南宫烨不止知道布巾的来源,他还知道接应的人,知道路线,知道时间。这不是临场反击,是早有准备。
他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我忽然想起昨夜赵七拍肩的动作,指玉佩,指星图。他在警告我,危险来自身边。可南宫烨呢?他是否也早已察觉巡渊卫的存在?他今日的反击,是自保,还是借刀杀人?
陆明远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:“南宫烨,你别得意。五岳不会就此罢休。”
“我也没打算罢休。”南宫烨收起折扇,目光如刀,“我只是,不想被人当棋子。”
陆明远咬牙,带着弟子大步离去。南宫家亲卫让开一条路,目送他们离开,却未放松戒备。
殿内恢复寂静。
南宫烨坐回主位,手指轻敲案角,似在思索什么。片刻后,他抬头,目光再次扫过殿角。
我屏息。
他没再说话,只是缓缓抬起手,将那枚铜哨捏在指尖,轻轻一转。
哨口朝上。
我认得这个动作。
那是南宫家紧急传令的暗号——**有内鬼未清,继续封锁**。
我缓缓后退,贴着廊柱转入偏廊。风从背后吹来,带着一丝铁锈味。
我低头,发现右手虎口裂开一道口子,是方才握剑太紧所致。血正顺着剑柄流下,滴在石阶上,一滴,又一滴。
南宫烨的反击结束了,可这场局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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