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剑拄地,我单膝撑在石台上,眉心像被烙铁贴着,热得发疼。眼前还在晃,那些画面不肯退去——七道人影跪在殿前,黑袍人捧着竹简念誓,头顶悬着七块令牌。南宫、慕容、裴……还有乌、唐、齐、楚。
七极。
不是门派,是家族。
我喉咙发紧,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。这记忆不是突然来的,它一直埋着,被什么压着,如今却被那半启的青铜匣一点点掀开。眉心的红痕越来越烫,像是皮下藏着一块烧红的铁,要从骨头里钻出来。
我咬牙,舌尖一痛,血腥味在嘴里散开。清醒一点,沈怀舟,别被它拖进去。
可越是挣扎,那股热流越往深处钻。眼前景象猛地一变——
风雪。
漫天大雪砸在脸上,像刀子刮。我只有七岁,裹着破旧的羊皮袄,被母亲死死搂在怀里。她身上有血,顺着袖口往下滴,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暗红的点。
“别回头。”她声音抖得厉害,“别看。”
可我还是看了。
身后山坡上躺着两具尸体,一动不动。父亲的刀插在雪里,刀柄上缠着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。三个黑衣人站在尸旁,手里提着弯刀,刀尖还在滴血。
“娘……”我嗓子哑了。
她没答,只是把我往怀里又搂紧了些,脚下一滑,差点摔倒。她踉跄几步,又稳住,继续往前跑。风太大,吹得她头发乱飞,露出脖颈上一道深红的伤。
我记得那天,她一直往北跑,说漠北有个地方能藏身。她说只要把玉佩交到一个人手里,我就不会再被人追杀。可她没说完,就在雪地里跪下了。
她低头看着我,手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,塞进我掌心。那玉佩是半块,边缘粗糙,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。
“记住……”她嘴唇发紫,“你是沈家的儿子,你父亲叫沈无涯。他们怕的不是他死了,是怕他的儿子活着。”
话没说完,她头一歪,倒在我肩上。
我抱着她,在雪地里坐了多久不知道。只记得手里的玉佩越来越冷,而她的身子却一点点变硬。最后我连哭都哭不出来,只是一步步往前走,踩着她的脚印,往北走。
直到被人发现,带回漠北边镇。
那些记忆像潮水,一波波撞进脑子里。我跪在地上,手抓着铁剑,指节发白。我知道那是真的,每一个细节都真得可怕。可越是真实,越让人撑不住。
我喘着气,额头砸在地上,冷汗混着血水往下滴。不能倒,不能闭眼,一闭眼他们就又要死了第二次。
就在这时,一只手握住了我的腕。
我猛地一颤,想甩开,可那手没松。是慕容雪。她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身边,蹲下身,另一只手轻轻搭在我后颈。她的掌心温凉,带着一股极淡的药香。
我没力气推开她。
她也没说话,只是稳稳地抓着我,像怕我散了架。就在这瞬间,我听见一声极轻的铃响——从她脚踝传来,清脆,短促,像风穿过竹林。
那声音一出,我脑子里的混乱忽然缓了一瞬。
记忆的潮水退了半尺。
我喘着气,抬头看她。她眉头微皱,眼神沉着,像是也在承受什么。她脚踝上缠着银铃,细绳磨损得厉害,铃身有几道旧痕,像是被人摩挲过无数次。
她又轻响了一下,这次是故意的。
铃声再起,清越如泉,竟和我体内某股气息隐隐相合。我察觉到,那是《无相功》运转的节奏——平缓、深远,如夜风拂山岗。她没练过《无相功》,可这铃声却像天生与之呼应。
我体内的热流开始稳住,眉心的灼痛不再像刀割,而是缓缓沉淀,变成一种沉闷的胀。那感觉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脉里苏醒,慢慢往上涌。
“撑住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很轻,却像铁钉楔进地里,“别让他们把你拉回去。”
我点头,喉咙干得发不出声。
她没松手,反而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些。银铃又响,这次是两声,短促而有力。我体内那股乱窜的气息竟真的顺着《无相功》的路子归位,眉心的红痕也不再发烫,只是微微跳动,像心跳。
我慢慢撑起身子,靠在石台上。冷汗还在流,但神志回来了。
我看着她,声音沙哑:“你怎么知道……这样能行?”
她没答,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脚踝的铃铛,又看了看我掌心。我顺着她的目光低头——那半块玉佩不知何时已被我攥了出来,正贴在掌心,边缘还沾着血。
它在发烫。
不是热,是温,像被体温焐了许久。可我明明一直把它藏在贴身的布袋里,从没拿出来过。
我盯着它,忽然想起母亲临终的话——“他们怕的不是他死了,是怕他的儿子活着。”
怕什么?
怕这玉佩认主?怕血脉相引?怕当年被他们杀尽的沈家,真的还有后人站在地宫中央?
我缓缓抬头,看向石台上的青铜匣。那半卷竹简静静躺着,墨迹斑驳,写着“九霄剑典·残篇”。可我知道,那不是完整的剑谱。真正的《九霄剑典》不会写在竹简上,它藏在血脉里,藏在记忆里,藏在那些被他们亲手埋葬的夜晚里。
我伸手,想去碰那竹简。
慕容雪突然按住我的手。
“别急。”她说,“它在等你,但你还没准备好。”
我看着她。她眼神清明,却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沉重。
“你是不是……早就知道什么?”我问。
她沉默片刻,才开口:“我娘临死前说过一句话——‘若有银铃响处,沈氏后人必现’。我不懂,可从那以后,我从不摘下这铃。”
我心头一震。
她脚踝的铃,竟和我母亲的遗言有关?
我还没来得及追问,石台突然微微一震。
不是震动,是共鸣。
那半块玉佩猛地一烫,几乎要灼伤我的掌心。同时,眉心的红痕又开始发红,像被什么唤醒。我猛地抬头,看见青铜匣上的竹简竟轻轻颤了一下,仿佛在回应什么。
慕容雪脚踝的银铃,无风自响。
一声,两声,三声。
清音入耳,却让我浑身绷紧。
我知道,这不是巧合。
玉佩、铃声、剑谱、血脉——它们在互相呼唤。
而我,正站在这一切的中心。
我握紧铁剑,撑着石台站起来。双腿还在发软,但我不再跪了。
慕容雪站在我身侧,银铃静止,但她手还搭在我腕上,没松。
我盯着那竹简,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:“你说它在等我……那它想让我看见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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