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跪在焦土上,铁剑插进地里,双手撑着剑柄才没倒下。肩头的血已经浸透半边衣裳,顺着臂弯往下淌,滴在剑脊上,又滑落下去,在锈迹斑斑的刃面上留下一道暗红的痕。
南宫烨站在我对面,折扇合拢,指节泛白。他盯着我,眼神像刀子刮过骨头。慕容垂在他侧后方半步,长枪已出鞘一半,枪尖微微抬起,对准我的后心。
没人说话。
风卷着灰扑在脸上,我眨了眨眼,视线有些发沉。刚才那一剑耗得太多,真气像是被抽空的河床,只剩几缕残流在经脉里勉强爬行。眉心那点热意还在,可它不再跳动,只是静静伏着,像一盏将熄未熄的灯。
我知道他们要来了。
我也知道,这一回,不会再有试探。
南宫烨动了。
他抬手,折扇指向我咽喉,脚步向前一踏。
几乎同时,慕容垂的枪也动了。无声无息,枪尖直刺我背脊——角度刁钻,快得连风都没惊动。
我没有回头。
但我眼角余光扫到了右侧岩壁下的身影。
慕容雪站在那里,手里攥着一块石头,指节发白。她没看我,也没喊,只是手腕一抖,石块脱手而出。
不是冲着人去的。
是砸向那根疾刺而来的枪杆中段。
铛!
一声脆响,石块正中枪身,力道不重,却恰好打偏了枪尖轨迹。长枪擦着我的左肋划过,撕开衣袍,在皮肉上拖出一道血口,火辣辣地疼,但没穿进去。
我旋身拔剑。
铁剑离地瞬间,我强提一口气,不顾肩头撕裂般的剧痛,将残存真气尽数压入剑身。锈刃嗡鸣,一道剑气自前端迸出,贴地横扫,直逼慕容垂胸口。
他反应极快,枪尖触地借力跃起,险险避过剑气正面冲击。可气劲余波仍撞上护体罡气,震得他连退三步,落地时踉跄了一下,才用枪撑住身形。
他低头看了眼胸前衣襟——布料已被震裂,露出底下青筋暴起的皮肤。他抬头看我,眼中第一次浮起忌惮。
我没再追击。
这一剑只为夺势。
现在,他们知道我还站着,也知道我还能出剑。
乌恩其拄着断刀,喘得厉害,右肩的血又开始渗出来,顺着狼皮坎肩往下滴。他没上前,只是挡在南宫玥身前,目光死死锁住南宫烨。
南宫烨脸色阴沉,折扇猛地展开,扇面那幅残破江山图在灰天底下显得格外刺眼。他往前一步,正要再上,身后却传来一声低喝。
“哥哥。”
是南宫玥。
她靠在岩壁上,一只手扶着石棱,另一只手慢慢从发间抽出一根簪子。她脚踝肿得厉害,站起来时身子晃了晃,差点摔倒,但她咬着牙撑住了。
南宫烨回头,眉头一皱:“你干什么?”
“我说过,”她声音不大,却很稳,“我不想再躲了。”
南宫烨冷笑:“那你来拦我?就凭你这副身子?”
话音未落,她突然甩手。
软鞭如蛇般窜出,鞭梢银铃轻响,绕过地面碎石,精准缠上南宫烨的脚踝。她猛力一拽,他一个不稳,整个人向前扑倒,折扇脱手飞出,落在几步外的尘土里。
他怒吼一声,翻身欲起。
南宫玥却已拖着伤腿走上前,手中簪子抵在他咽喉,声音冷得像冰:“哥哥,你输了。”
南宫烨僵住。
他仰头看着她,眼神变了好几次——先是惊,再是怒,最后竟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痛。
“你疯了?”他嘶声道,“我是你亲哥!”
“你把我推进流云掌阵眼的时候,就没想过我是你妹妹。”她手指没抖,簪子稳稳压着他喉结,“你说前朝复辟是命,可我的命,不是让你踩着别人尸骨走过去的工具。”
南宫烨咬牙:“你以为他能护你一辈子?沈怀舟不过是个无门无派的野种,他连自己都保不住!”
“他是他。”她说,“你是你。”
这句话说完,她手腕微微用力,簪尖刺破皮肤,一滴血顺着脖颈滑下。
全场寂静。
乌恩其喘着粗气,断刀仍拄在地上,却没有放松警惕。慕容雪慢慢走到我身边,左手还握着一块石头,指节破裂处渗出血丝,她像是感觉不到疼,只是盯着慕容垂的方向。
我站在原地,铁剑斜指地面,剑尖微微颤动。
肩上的血还在流,左肋的伤口也开始发热。我知道这些伤拖不得,但现在不能动。只要我一松手,局势就会重新崩塌。
慕容垂缓缓站直,长枪横在身前,目光在我、慕容雪和南宫玥之间来回扫视。他没再出手,也没有退,只是沉默地立在那里,像一头暂时收爪的猛兽。
南宫烨盯着南宫玥,忽然笑了:“好啊……好得很。我南宫家的女儿,拿簪子指着亲哥的喉咙。你告诉天下人,这是什么孝悌之道?”
“你早就不讲道了。”她说,“你还记得娘临死前说的话吗?她说‘别让权字压过人命’。可你现在做的,哪一件不是在杀人换命?”
南宫烨笑容凝住。
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里没了讥讽,只剩下一片荒凉:“你不明白……我不做,前朝就真的死了。那些死在宫变里的人,他们的债谁来还?”
“那就你自己还。”她说,“别拉上我,也别碰他。”
她手中的簪子没松。
我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站在废墟前,裙摆沾满尘土,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,可背脊挺得笔直。
那一刻我知道,她不再是那个躲在家族羽翼下的四小姐了。
南宫烨终于没再动。
他躺在地上,任由软鞭缠着脚踝,也不挣扎。折扇就在几步外,他看都没看一眼。
慕容垂动了。
他缓缓抬起长枪,枪尖离地三寸,一步步朝我走来。脚步不快,但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。
乌恩其立刻横移半步,断刀抬起,挡在我前方。慕容雪也将手中石块攥紧,拇指顶在尖角上,随时准备掷出。
我抬手,拦住他们。
“别动。”我说。
我盯着慕容垂的眼睛,慢慢把铁剑举到胸前,剑尖指向他,却不带杀意。
“你想打,我奉陪。”我说,“但你也得想清楚——你今天杀的是谁?是一个逃命的少年,还是三百年前那个被你们围杀至死的剑主后人?”
他脚步一顿。
“你爹当年死在七极联手之下。”我继续说,“你们一个个都说他是魔头,可你们有没有问过,他为何而战?”
慕容垂嘴唇动了动,没说话。
“我不是他。”我握紧剑柄,指节发白,“但我今天站在这里,就不会让你们再用同样的手段,杀第二个沈家人。”
他盯着我,眼神复杂。
片刻后,他缓缓放下长枪,枪尖触地,发出一声闷响。
他退了一步。
又退了一步。
最终,他转身走向南宫烨,伸手解开了软鞭。
南宫烨没看他,只是从地上坐起,拍了拍衣袍上的灰,捡起折扇。他站起身,整了整月白锦袍,仿佛刚才被制于地的人不是他。
他看向我,笑了笑:“沈怀舟,你以为这样就算赢了?”
我没答。
“你护得住她一时,护不住一世。”他说,“只要玉佩还在你身上,七极的人就不会停。他们会一个个来找你,直到把你埋进这片土里。”
“那就来。”我说,“一个一个来。”
他眯起眼,忽而转头看向南宫玥:“你呢?真要跟他走到底?”
南宫玥握紧簪子,声音清晰:“我站在这里,就不怕你再说什么兄妹之情。”
南宫烨沉默良久,忽然笑出声。笑声越来越大,到最后竟带着几分凄厉。
“好,好得很。”他抹了把脸,转身便走。
慕容垂跟在他身后,经过我身边时,脚步微顿,终究没说什么,只是一同离去。
乌恩其松了口气,断刀拄地,身子晃了晃。慕容雪走到南宫玥身边,扶住她胳膊,低声问:“还能撑住吗?”
南宫玥点点头,把簪子收回发间。
我站在原地,铁剑仍举着,直到那两个身影彻底消失在林影深处。
然后我才慢慢放下手。
肩头的血已经流到了肘弯,左肋的伤口也开始发烫。我低头看了眼剑柄——麻布缠裹的地方湿透了,全是血。
我试着迈步,刚抬脚,膝盖一软,差点跪下去。
慕容雪立刻过来扶我。
“别硬撑。”她说。
我摇头:“还不能倒。”
乌恩其喘着气走过来,看了看我们三人,低声道:“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说。
“接下来去哪儿?”
我没答。
远处山影沉沉,灰天压着焦土,风卷着碎叶掠过断树残枝。
我只记得父亲留下的那半块玉佩还在怀里,贴着心口的位置,有点温。
铁剑在我手中轻轻颤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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