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搭在门环上的那一刻,我醒了。
不是被惊醒,是胸口那股闷痛突然退了半分,像潮水从喉咙里缓缓退去。我睁眼时,烛火正摇了一下,映出南宫玥的侧影——她靠墙坐着,头微微低垂,像是睡着了,但手指还勾在腰间软鞭上。
我没动,只将掌心压回怀里。
青铜匣还在。
它贴着肋骨,冰得不像活人能受住的温度,可刚才那一瞬,我分明感觉到它在发烫,仿佛有东西在里头撞,要出来。
我慢慢吸了口气,骨头缝里还扎着疼,但比之前松了些。伸手撑地,指尖触到草席边缘一道裂口,露出底下潮湿的泥。我借力坐直,背靠土墙,动作轻得不敢惊动屋里的呼吸声。
南宫玥眼皮颤了颤,没睁眼。
我低头看怀中。布料下凸起一块方角,正是那匣子的位置。十五年了,它第一次在我清醒时出现。以往都是快断气才冒出来,像条藏在血肉深处的蛇,等死到临头才肯露头。
这次不一样。
我解开外袍,将它取了出来。
云雷纹在烛光下泛着暗青色,边角磨损得厉害,像是被人攥着走过很多年。我用拇指摩挲那处凹陷的图腾,指腹传来细微的刮手感。老乞丐临死前说过三个字:“小心玉。”那时我不懂,现在看着这纹路中央的“玉”形刻痕,忽然明白了。
这不是装饰。
这是钥匙孔。
我闭了闭眼,把残存的真气一点点聚到右手指尖。《无相功》如今只剩三成流转,经脉像是被火烧过,一动就疼。但我不能等,门外那人已经碰了门环,不管是谁,都不会给我们太久安静。
真气注入图腾的刹那,纹路亮了。
幽光顺着云雷纹蔓延,整只匣子轻轻一震,“咔”地弹开盖子。
南宫玥猛地抬头,手已抽出软鞭半截。
“别动。”我低声说。
她盯着我手中的匣子,嘴唇微张,像是认出了什么,又像是不敢信。
匣内没有剑谱,没有丹药,只有一张泛黄的纸页,薄得像能被一口气吹散。我用两指夹出,摊在膝上。
八个字。
墨迹古拙,笔锋凌厉:**无相非相,真我非我**。
屋里静得能听见纸页边缘轻微的抖动。
我盯着那八个字,脑子里忽然闪过冰窟里的画面——那天我被黑色剑气贯穿胸膛,意识将散时,看见自己站在一片虚空中,对面还有一个“我”,穿着同样的衣裳,持着同样的铁剑,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。
那时我以为是幻觉。
现在我知道,那是《无相功》真正开始的地方。
“这字……”南宫玥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哑,“是你家的东西。”
我没答。她不知道的事,我还藏着更多。母亲塞给我这匣子那晚,风很大,她把我裹在襁褓里,贴着胸口说了最后一句话:“若有一天你走投无路,就打开它。但记住,不到万不得已,绝不能开。”
我守了十五年。
现在开了,是因为我已经走投无路。
还是因为,它早就知道我要走到这一步?
我正想着,庙门“吱呀”一声,被人从外推开。
慕容雪走了进来。
她没打伞,斗篷湿了一大片,肩头伤口渗出血丝,混着雨水滴在地上。她一眼看到我坐着,眼神微松,随即扫过桌上摊开的纸页,脚步一顿。
“你打开了?”她问。
我点头。
她走近,目光落在那八字上,看了许久,才道:“这就是你要找的答案?”
“不是答案。”我说,“是问题。”
她没再问。转身把门关上,反手按在门板上,像是确认外面没人跟进来。然后她从怀里抽出一张纸,甩在桌上。
通缉令。
纸面被雨水浸得有些模糊,但画像清晰——画的是我,腰间铁剑,左眉刀疤,连袖口磨破的痕迹都一模一样。下方写着几行大字:
**沈怀舟,勾结魔教,盗取七派剑谱,身怀九霄剑气,可引动前朝机关,危及武林安危。凡擒获者,赏金千两;击杀者,赐地百亩。**
落款是七极盟印。
我冷笑了一声。
“南宫烨的手笔。”我说。
南宫玥拿起通缉令,仔细看了看纸角,忽然道:“这墨……是南宫家特制的松烟墨,外头买不到。”
“所以他没打算让别人抓我。”我看向她,“他要的是全天下都以为我是敌人。”
慕容雪站在阴影里,一手按剑,冷冷道:“他已经做到了。山下镇子贴满了这个,猎户、镖师、连乞丐都在议论你的名字。有人说是你杀了陆归鸿,有人说是你唤醒了龙渊谷的机关兽。你现在走出去,不用他动手,自会有人替他杀你。”
我盯着那张画像,忽然觉得荒唐。
十五年前,我娘抱着我在雪地里逃命,只为让我活下去。十年来,我躲在市井,装疯卖傻,偷饭吃,骗钱活,从不敢亮出半点武功。我怕惹事,怕被人盯上,怕哪天醒来发现又有刀冲着我的脖子来。
可我现在想通了。
躲没用。
你越躲,他们越要把你推出来当靶子。
我把纸页折好,收回怀里,连同青铜匣一起塞进衣襟。动作一急,牵动伤口,喉头又涌上一股腥甜,我咬牙咽了回去。
“他们要的是九霄剑气?”我抬头,看向两人,“那就让他们看看,什么叫真正的‘无相’。”
话音未落,胸口猛然一空。
不是疼,是一种被抽离的感觉,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。我低头,看见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,五指张开,掌心朝上。
一道极淡的剑气,自掌心浮起。
它很细,像一缕烟,却笔直如刃,在空中停顿了一瞬,随即缓缓旋转,划出一个完整的圆。
南宫玥屏住了呼吸。
慕容雪一步上前,挡在我面前,盯着那道剑气,眼神紧绷。
“这不是《无相功》。”她说。
“不是。”我低声说,“这是它本来的样子。”
话刚说完,那剑气忽然一颤,化作七道细线,呈放射状射向四面墙壁。
“砰!”
七声轻响几乎同时炸开。
墙上泥灰剥落,露出七处小洞,排列成北斗之形。
我们三人同时沉默。
那不是巧合。
北斗七星,是七极势力的象征。也是三百年前,九霄剑主封印机关城时,所立下的七道禁制阵眼。
而现在,它们出现在这里,在一间破庙的土墙上,由一道我无法控制的剑气刻下。
我慢慢收手,掌心的剑气消失,可那种“被唤醒”的感觉还在,像有根线,从我身体里伸出去,连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。
“他们说你能引动机关。”慕容雪转过身,看着我,“现在看来,不是他们错了,是他们早就知道。”
我点头。
南宫烨不是在诬陷我。
他是在逼我——逼我用出这股力量,逼我成为那个“开启一切的人”。
可他不知道的是,一旦我真正触及“无相”的门槛,最先碎的,不会是机关城的大门。
而是他精心布置了十年的局。
我站起身,腿还有些软,但能走。伸手去够墙角的铁剑,握住剑柄时,粗麻布上的血渍已经干了,硬得像层壳。
“你还不能动。”南宫玥想拦。
“我能。”我说。
“你伤还没好!”
“伤从来就没好过。”我看向她,“但我不能再躺着了。他们要我当棋子,那就得先问问我这把锈剑答不答应。”
我提剑转身,走向门口。
慕容雪没拦我,只是并肩站到我身侧。
南宫玥坐在原地,脸色苍白,手指掐进掌心,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。
“你们要去哪?”她问。
我没回头。
“去找真相。”我说,“不是谁写的通缉令,不是谁画的画像。我要知道,为什么是我母亲把这匣子交给我,为什么我练的功叫‘无相’,为什么三百年前的那个男人,要留下这么一句话——”
我拉开庙门。
风灌进来,吹得衣袍猎猎作响。
“**无相非相,真我非我。**”
门外雨未停。
山路泥泞,远处灯火零星。
我迈出第一步,脚底踩进水洼,溅起一圈涟漪。
身后,南宫玥缓缓站起,抓起软鞭,跟了上来。
慕容雪最后看了一眼墙上那七个小洞,抬手拔剑,剑锋划过掌心,一滴血落在地上。
血珠滚入泥中,消失不见。
我握紧剑柄,继续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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