篝火噼啪一声炸响,火星溅到草席上,我伸手拍灭。掌心残留着方才剑气涌动的余震,像有根铁丝在皮肉底下来回拉扯。那七道剑气射出去后,门外再没动静,连雨声都沉了下去。
南宫玥靠在墙角,手指搭在腕脉上,眉头微蹙。她脸色还是白得发青,说话前总要停顿半息,像是在攒力气。慕容雪站在窗边,银发垂落肩头,一动不动,只有脚踝铃铛偶尔轻晃一下,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。
我低头看着铁剑,麻布缠着的剑柄被血浸透,指节一用力就渗出暗红。这把剑陪了我八年,从青阳镇破庙捡回来时锈得不成样子,如今倒成了唯一认得我的东西。
“你爹的剑气……”我开口,声音有些哑,“你见过?”
慕容雪转过头,眼神冷了一瞬,随即明白过来我在问什么。她没答话,只轻轻摇头。
南宫玥却低笑了一声,短促得像被风掐住喉咙。“谁跟你说那是你练出来的?”她撑着墙想坐直,手肘一软又滑下去,“那股劲儿,根本不是人能练出来的。”
我盯着她。
“三百年前,有个疯子想用机关统御天下。”她喘了口气,指尖点了点自己心口,“他造了七座城,埋了千具兵俑,只要一声令下,整个江湖就得跟着他转。可就在他登基那天,一道剑气从天而降,劈开地宫穹顶,把他钉死在龙椅上。”
火光跳了一下,映在她眼角的朱砂痣上。
“后来有人说,那是九霄剑主沈无涯干的。也有人说,那根本不是人,是剑自己出鞘的。”她顿了顿,“但有一点没人否认——那股剑气,能引动天下机关,也能封住它们。就像钥匙,插进锁眼,一拧,生死由它定。”
我喉头一紧。
冰窟里的影子又浮上来,和我一模一样的脸,站在虚空里,手里握着一张泛青的纸。那时我以为是幻觉,现在才懂,那是记忆在回响。
“所以……”我慢慢抬起手,掌心朝上,“这不是武功?”
“是血脉。”她说,“沈家的血,流到哪儿,剑气就跟到哪儿。你娘临死前把你藏起来,不是怕人杀你,是怕有人拿你当钥匙使。”
火堆忽然暗了一瞬。
我想到青铜匣开启时那道震颤,想到纸页贴胸口发烫的感觉,想到昨夜剑气自行指向庙门上方的横梁——它不是失控,是在回应什么。
“那你呢?”我看着她,“你南宫家为什么知道这些?”
她嘴角扯了扯,没笑。“因为我们祖上,就是替那位暴君守陵的七家人之一。碑文刻着‘九霄归处,无相为门’,我们看不懂,但记得。后来沈无涯消失,七极势力瓜分残局,各家都抢着找他的传人。找到一个活的,就能掌控机关命脉。”
“而我现在,就成了那个‘活的’。”我冷笑。
“不止是你。”她抬眼看向慕容雪,“还有她。乌恩其带她回西域时,怀里就揣着半部残谱。他们以为那是剑法,其实也是信物。沈家分支的血脉标记,全刻在里面。”
慕容雪没动,也没反驳。
我忽然觉得荒唐。十五年流浪,靠偷包子、骗铜板活下来,被人追打时钻狗洞都不嫌脏。我以为自己只是个没人要的野种,结果兜兜转转,竟是被人盯着骨头看的香饽饽。
“南宫烨也知道?”我问。
“他知道的比你还多。”她闭了闭眼,“他父亲死前留下一本日录,写满对沈家血脉的研究。他说,只要集齐三块玉佩,就能唤醒海眼下的主控机关城。你这块,是最后一环。”
我捏紧酒葫芦,指节咯咯作响。
“所以他不急着杀我。”我喃喃,“他在等我动手,等我用剑气打开某道门。”
“或者……”她睁开眼,“逼你想起更多事。你记不记得,小时候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?比如站在高台上,脚下是成片的兵俑,耳边有人喊‘开门’?”
我心头猛地一震。
有。
不止一次。
每次醒来,枕头都是湿的,像是哭过,可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流泪。
我还梦见一条长河,水是黑的,河底沉着无数铁锁,而我站在岸边,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钥匙。
那些梦太真,真得不像梦。
“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胸口发闷?”她又问,“像有什么东西在撞你的肋骨?”
我点头。
“那是血脉在苏醒。”她说,“越靠近机关遗迹,它越躁动。昨夜剑气自动出击,不是因为你强,是因为附近有东西在呼应你。”
我猛地想起横梁上那片残瓦。
北境古窑烧制,三十年前就废了。可它偏偏出现在这里,刻着和青铜匣一样的纹路。
难道……三百年前留下的标记,一直在等我?
正想着,窗外传来一丝极轻的摩擦声。
不是雨滴,也不是风刮树枝。是布料蹭过湿土的声音,很慢,一步一顿,像是故意放轻脚步。
慕容雪几乎同时转身,剑鞘抵住窗框,剑刃无声滑出三寸。她没看外面,而是低头嗅了嗅空气。
南宫玥也察觉了异样,挣扎着想站起来,却被我抬手拦下。
我缓缓起身,铁剑拄地,一步步走向窗边。
外面漆黑一片,山路被雨水泡成泥潭,远处树影模糊。我看不清人,但能感觉到——有人在那儿,站着,没走。
“别出去。”南宫玥低声说,“这是调虎离山。他想让你追,然后在路上设伏。”
我没应,只将剑尖轻轻点在窗纸上。
一点内力送入,剑气凝而不发,顺着纸面蔓延开去,像蛛网般探向四周。
三息之后,剑尖微微一颤。
有回应。
来自东南方向,和昨夜飞刀射来的方位一致。
我收回剑,转身抓起酒葫芦灌了一口。烈酒滚过喉咙,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。
“他们盯上我们了。”我说。
“不是‘他们’。”慕容雪突然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,“是五岳的人。刚才飘进来的叶子沾了皂角味,他们巡夜时习惯在衣领抹一层防潮粉。”
南宫玥皱眉:“五岳怎么会掺和进来?这事本该是七极内部的秘密。”
“秘密?”我冷笑,“通缉令都贴遍山下了,还有什么秘密。南宫烨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我身上有剑气,好借别人的手把我赶出来。”
“可五岳一向自诩正道,不会轻易接这种脏活。”她咬着牙,“除非……有人许了他们好处。”
我想起陆归鸿临死前的眼神。那老头至死都认定我偷了他们派里的剑谱,哪怕南宫玥拿出假秘籍,他也宁愿信那是调包计。
“也许对他们来说,我不只是逆贼。”我缓缓道,“我还是个能证明‘九霄剑气存在’的活证据。抓住我,就能向江湖宣告——他们五岳,亲手擒获了传说中的破局之人。”
南宫玥忽然抬头,盯着我: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躲着?还是……主动去找答案?”
火堆烧得只剩炭灰,余光映在我脸上。
我摸了摸左眉骨的疤,那是十二岁那年为了活命,自己用碎碗划的。疼得差点昏过去,可我知道,只要装得够狠,乞丐群就不会再欺负我。
“躲?”我站直身子,铁剑拄地,“我已经躲了十五年。”
话音未落,窗外那股气息忽然一偏,往山下移去。
不是逃跑,是换位。
他们在包围。
读书三件事:阅读,收藏,加打赏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