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纸上的剑气蛛网刚收,东南方向那股气息便斜斜一沉,像是踩着泥泞换了步子。我指尖还搭在剑脊上,冷铁传来的震颤未散,已知对方不是退走,而是绕向山道另一侧。
慕容雪动了。
她没出声,脚踝铃铛也未响,只将剑柄一转,剑锋自窗缝疾刺而出。白光破夜,快得连雨丝都断成两截。布帛撕裂声轻得几乎听不见,但那一片灰黑色的衣角,已被剑尖挑了回来,飘落在草席边。
南宫玥撑着墙挪过去,手指刚碰那布片,眉头就拧紧了。她凑近鼻端一嗅,脸色更白了几分。
“五岳的人。”她把布角递给我,“他们巡夜用的皂角粉,混了松脂和艾草,防潮驱虫。这味道……是贴身衣物沾上的。”
我接过布片,指腹摩挲边缘。裁剪工整,针脚细密,不是寻常江湖人穿的粗布。五岳剑派规矩森严,连夜行衣都有制式,这点我记得清楚——当年陆归鸿带人围我在青阳镇外,那些弟子袖口翻起时,露出的里衬便是这般质地。
“他们不该来。”慕容雪站在我身后,声音压得很低,“七极的事,向来不许外人插手。尤其是机关城的秘密,五岳就算想探,也不会明着派人追踪。”
“现在不是探。”我盯着窗外漆黑的林子,“是盯。南宫烨把通缉令贴满三州六府,谁不知道我身上有剑气?对五岳来说,抓住我,不止能洗清当年剑谱失窃的耻辱,还能向天下证明——他们手里,关着一个活的传说。”
南宫玥靠回墙根,呼吸有些急促。她抬手抹了把脸,掌心在烛光下泛着薄汗。
“他想逼你动手。”她说,“只要你在某个遗迹前引动剑气,他就能顺着痕迹找下去。可你不走,他们就得一直守在外面,等一个机会。”
“等我露破绽。”我冷笑,“或者等我撑不住伤势,自己倒下。”
话音落,庙里一时静得只剩篝火余烬的噼啪。南宫玥闭着眼,手指无意识掐进掌心;慕容雪站在窗畔,双剑横于臂前,像一尊不动的雪雕。
我低头看自己的手。麻布缠着的剑柄湿了又干,血渍结成硬壳。昨夜剑气自发而出,不是失控,是在回应什么。就像此刻,胸口那股闷胀感又来了,不痛,却像有东西在经脉里缓缓游走,往左肩偏移,直指庙外某处。
“不能再留。”我说。
南宫玥睁眼:“你伤还没好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站起身,铁剑拄地,“可再待一夜,明天来的就不只是暗探了。五岳既已出手,西陲铁骑也不会远。南宫烨要的是乱局,越乱越好,好让他藏在背后数人头。”
慕容雪终于开口:“你想去哪儿?”
“青阳镇。”我抓起酒葫芦灌了一口,“消息最杂的地方,也是最容易藏身的地方。我要查两件事——南宫烨最近去了哪座城,还有,三十年前北境窑毁时,是谁下令封了窑口。”
南宫玥猛地抬头:“你要找遗迹?”
“不是找。”我看着她,“是等它找我。昨夜剑气指向横梁,那里有残瓦,刻着和青铜匣一样的纹。那种窑土早就没人烧了,偏偏出现在这破庙里。你说,是巧合?还是有人故意留下标记?”
她没答,只是攥紧了腕上的软鞭。
“你去不了。”我对她说,“你现在连站稳都难,别提赶路。”
“那你们呢?”她咬牙,“你们就能活着走出这座山?”
“我不躲了。”我走到门槛前,推开半扇腐朽的门板,“十五年了,每次被人追,我都钻林子、翻墙、躲沟。可最后呢?他们照样能找到我,因为我身上流的血,根本藏不住。”
门外风雨稍歇,山路泥泞如浆。远处树影间,隐约有第二道气息浮现,与先前方位呈夹角之势。他们在合围,动作很慢,但步步逼近。
“所以这次,”我横剑膝上,坐到门槛,“我不跑了。谁想拿我当钥匙开门,得先问过这把锈剑。”
慕容雪走过来,在我右侧三步外站定。她没说话,只将“雪”剑插回鞘中,留下“断”剑握在手里。银发垂肩,眼角泪痣在微光中一闪。
南宫玥靠着墙,忽然笑了下:“你倒是比以前狠了。”
“以前是为了活命。”我仰头喝尽最后一口酒,“现在是为了掀桌子。”
她闭上眼,手伸进怀里,摸出半块玉佩。玉色泛青,边缘磨损严重,但中间那个“沈”字依旧清晰。她摩挲片刻,轻轻放在身旁的石台上。
“带着它。”她说,“若真到了机关城前,或许能省点力气。”
我没推辞,伸手取过,塞进怀中。玉佩贴着胸口,竟有些温热,不像石头该有的触感。
“你休息。”我对她说,“天亮前我会守着。他们若敢攻进来,至少得留下几具尸体。”
她没再说什么,慢慢滑坐在草席上,背靠着墙,呼吸渐渐平缓。没多久,呼吸变深,像是睡着了。可她的手,始终没松开鞭柄。
慕容雪看了我一眼:“你真打算去青阳镇?”
“那儿有南宫家的耳目,也有五岳的据点。”我盯着山道,“消息多,漏洞也多。只要有人开口,我就有办法撬出更多。”
“可你也成了通缉犯。”她声音冷,“进城就是送死。”
“那就看谁更快。”我摸了摸左眉骨的疤,“我偷包子的时候,能在十个人眼皮底下溜走。现在虽然伤着,但脑子没坏。”
她没再问,只是微微侧身,让出视野。我们两人一左一右,守着前后门窗。夜风穿过破庙,吹得残幡晃荡,但再没人靠近。
半个时辰后,东南方那股气息终于退了,缓慢而谨慎,像是怕惊动陷阱。另一侧的也跟着撤离,步伐轻巧,却留了一丝拖沓——有人负伤了。
我松了口气,肩头一沉,才觉出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来。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,像是有根铁线在皮肉下游走。我按住左侧肩胛,那里正隐隐发热,与胸口的闷胀遥相呼应。
“你感觉到了?”慕容雪忽然说。
我点头。
“不是错觉。”她盯着我,“你的血在动。就像雪山融水,一开始只是渗出冰层,接着就会冲垮堤岸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握紧剑柄,“但它现在还不听我调遣。它自己认路,我只是被拖着走。”
“那就让它带你去该去的地方。”她说,“而不是等人把你堵死。”
我望着山道尽头,天边已有灰白迹象。雨停了,云层裂开一道缝,透出微光。再有两个时辰,天就亮了。
“等天亮。”我说,“我们就走。”
她没应,只将手按在剑柄上,指节微微发白。
南宫玥在梦里哼了一声,声音极轻,像叹息。她翻了个身,手仍搭在软鞭上,唇边吐出几个字,含糊不清。
我听清了。
“哥……你到底要什么……”
话音落,庙外忽有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进来,落在门槛前。叶面朝上,背面沾着泥,但中间一道划痕清晰可见——是刀锋留下的,笔直,深入叶脉,像是某种标记。
我低头看着那片叶子,没动。
慕容雪却已俯身拾起,翻看了一眼,眼神骤然一冷。
她把叶子递给我,一句话没说。
我接过,只见那划痕并非随意割裂,而是由三道短痕并列而成,形如爪印。
七极爪牙,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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