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边刚透出灰白,山路泥泞未干。我扶着南宫玥站稳,她脚下一滑,身子往旁歪去,慕容雪伸手一揽,将她半拖半扶地架住。三人缓步前行,青阳镇的轮廓在晨雾中浮现,城门上几面褪色旗帜垂着,守卫来回走动,刀鞘磕碰石阶,声音清晰可闻。
我低头看了眼怀中的玉佩,那温热感仍未散去。昨夜门槛前的枯叶还在脑中盘旋,三道划痕并列如爪——七极爪牙已至,不是虚言。
走近城门时,人群渐多。逃荒的、赶集的、挑担的,混作一团。我将斗篷拉低,遮住左眉骨的疤,铁剑藏在袖下,手始终没离剑柄。慕容雪走在右侧,银发束紧,双剑未出,却随时能动。南宫玥靠在她肩上,脸色苍白,呼吸浅促,但眼神仍盯着前方。
城门口贴着几张黄纸,墨字刺目。
我脚步一顿。
通缉令。
画的是我。
“沈怀舟,勾结魔教,盗取《九霄剑谱》,身怀前朝禁术,引动机关祸乱江湖……凡擒获者,赏金千两,授七极盟外堂执事之位。”
围观者指指点点,有人大声念出内容,引来更多人驻足。一个老农模样的人摇头:“这年头,连剑谱都丢了,官府也不管?”旁边汉子冷笑:“你懂什么,五岳剑派丢了脸,自然要找替罪羊。这人怕是撞上了大人物。”
我咬牙,没动。
身后忽然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,笃、笃、笃,节奏不急不缓。那人从人流后方挤出,衣衫破旧,左腿扭曲,拄着一根乌木拐,走到我们身侧,抬头看我。
“公子。”他声音沙哑,却不慌,“不想被抓,就跟我走。”
我盯着他。这人竟能无声无息靠近,连慕容雪都没察觉。他腰间挂着一块残玉,边缘缺了一角,但“南宫”二字仍可辨认。
南宫玥猛地抬头,目光落在那玉牌上,手指微颤。
“你是谁?”我问。
“二十年前南宫家西院管事,姓陈。”他咳嗽两声,“因查到三公子与西陲密信往来,被废了腿,逐出家门。如今在这镇外讨口度日。”
“你怎知我们要进城?”
“昨夜山上有打斗气息,今早又见你们沿小路而来,形迹隐蔽,必是避人耳目。”他抬手,从怀里摸出一枚铜牌,“这是南宫家暗卫令牌,虽已作废,但守门的认得。若你们硬闯,必被拿下。”
我未接。
慕容雪冷声道:“南宫家的人,哪个不是两面三刀?你既被逐,为何还留着这东西?”
老者苦笑:“留着,是为等一个机会。南宫烨屠尽忠仆,连亲妹都能推入阵眼,我还剩什么?只求有生之年,亲眼见他倒台。”
他说这话时,眼神清明,无半分躲闪。
南宫玥忽然开口:“西院管事……当年负责粮仓调度,每月初七要向主院呈报损耗。”她声音虚弱,却字字清晰,“你说你是陈伯,那我问你,去年三月,粮仓失火,烧了多少石粟?”
老者低头:“三百二十七石,实则只报了二百。少报一百二十七石,是因三公子暗中运粮出城,换铁器兵器。”
南宫玥闭了闭眼,松了口气。
我仍不动。
就在此时,一名守卫朝我们这边走来,目光扫过人群,停在我脸上。
“你们几个,站住!”
我手按剑柄。
老者突然跨前一步,扬声喊:“官爷!这是我侄儿一家,从北境逃回来的!不知通缉令,若有冒犯,我愿代罚!”
守卫皱眉:“这人脸……和画像上的……”
老者迅速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塞过去,又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。守卫脸色一变,收回手,挥手驱散围观百姓:“走走走,别堵着城门!”
人群散开,守卫退回岗哨,不再看我们。
我盯着老者:“你说了什么?”
“我说,‘南宫烨的人在城内布网,若惊动目标,责任归你’。”他喘了口气,“这些守卫,一半是南宫家养的暗桩,听到这话,不敢轻举妄动。”
我沉默片刻,终于点头。
老者转身,拐杖点地,领我们绕过主街,穿进一条窄巷。巷子两侧堆着烂筐破桶,污水横流,气味难闻。走了约百步,他停下,在一处废弃货栈后墙边蹲下,掀开一块腐朽木板,露出向下石阶。
“这是南宫家早年建的密道,通往城西老宅地窖。如今废弃多年,没人记得。”他回头,“下去后,再走半里,可抵暗市。那里鱼龙混杂,消息也多。”
慕容雪仍持剑戒备:“你怎么知道这些?”
“我在南宫家三十年,哪条暗道不熟?”他苦笑,“只是从前为主,如今为奴。”
我扶着南宫玥,见她额上渗汗,嘴唇发紫,伤势撑不了太久。
“走。”我说。
慕容雪先行下阶,我紧随其后,一手扶南宫玥,一手握剑。石阶潮湿,脚下打滑,拐杖声在身后回响。老者最后掩上木板,黑暗瞬间吞没光线。
地道狭窄,仅容一人通过。空气闷浊,夹着霉味和土腥。我们缓步前行,脚步声被四壁吸尽,只剩呼吸与拐杖轻响。
“南宫烨为何通缉我?”我问。
“不只是你。”老者道,“昨夜,七极盟发出六道通缉令,你是最先贴出来的。其余五人,皆是曾接触过机关遗迹的江湖客。有人说是你引动了剑气,开启了某处封印,才招来祸端。”
“胡说。”慕容雪冷哼,“剑气认主,岂是随便能引动的?除非……有人故意放出消息。”
“正是如此。”老者叹,“三公子要的不是抓你,是要逼你现身。只要你在某处遗迹前动手,他就能顺着痕迹找到钥匙所在。而你一旦被围,天下高手都会来争功,他便可坐收渔利。”
我默然。
难怪昨夜剑气自行游走,直指庙梁残瓦。它不是失控,是在回应某种召唤。
“那你为何帮我?”我停下,转身看他,“你既知南宫烨手段,也知我处境危险。救我,等于与整个南宫家为敌。”
老者拄拐立定,抬头望我。
“我有个女儿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十年前,被南宫烨当作祭品,投入漠北血井。临死前,她托人带出一句话——‘爹,别让他们得逞’。”
他顿了顿,眼中泛红。
“我活到现在,就为等一个人出现。能打破这个局的人。或许是你,或许不是。但我得试。”
我看着他,许久,终于迈步继续前行。
地道渐深,石壁开始出现刻痕。我伸手抚过,指尖触到熟悉的纹路——与青铜匣上的一模一样。
慕容雪也发现了:“这标记……是引导路线?”
“不止。”我盯着刻痕走向,“这是地图。指向某处机关核心。”
老者点头:“据说,青阳镇地下有座前朝兵库,入口早已封闭。唯有血脉契合者,才能开启。”
南宫玥靠在墙边,喘息道:“所以……他通缉你,也是为了逼你去找那地方?”
“不错。”老者低声道,“但他不知道,真正的钥匙,不在你身上。”
我皱眉:“在哪?”
“在你走过的每一步。”他抬起拐杖,指向地道尽头,“你体内的剑气,每经过一处遗迹,就会留下共鸣痕迹。七极盟已派人沿途设伏,只要你的血路过,他们就能追踪。”
我握紧剑柄。
原来如此。
我不是猎物。
我是引路人。
而他们,都在等我带路。
地道尽头出现岔口,左侧通道塌陷,右侧幽深不见底。老者正要开口,忽然,头顶传来轻微震动。
尘灰簌簌落下。
有人在上面行走。
不止一人。
老者脸色骤变:“不好,他们发现入口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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