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吹得袖口破布猎猎作响,我站在镇口石桥边,没走远。
那银铃声只响了一瞬,像是错觉,又像是提醒——有人在盯我。
我转身,不往荒道去,反而贴着墙根折回镇子深处。主街那边火光渐弱,烟还在飘,但脚步声确实来了,不止一人,落地轻,节奏稳,是练家子压着步子在搜。
不是官差。官差走队列,靴声齐整。也不是百姓,夜里谁敢往火场凑?
是冲我来的。
我矮身钻进左侧窄巷,脚尖点地,贴着柴堆蹲下。三个人影从街口掠过,黑衣蒙面,腰悬短刃,动作干净利落。其中一人在巷口顿了顿,目光扫进来,我屏住呼吸,手按在剑柄上,麻布下的铁锈硌着掌心,冷汗顺着指缝渗出。
他们没进来,转身走了。
我等了半盏茶,确认人走远,才慢慢站起身。巷子尽头昏暗,墙根处有东西反着微光。我走过去,蹲下。
三道刀痕。
深嵌石缝,每一道都寸许长,半指深,边缘带着锯齿状剥落,像是锈铁刮过。我伸手摸,指尖蹭到一点暗红,是血,干了,混着铁屑黏在石面上。
我抽出腰间铁剑,锈迹斑斑的刃口对上那几道痕。剥落的锈片形状、刃角磨损的弧度,严丝合缝。
这刀痕,是用和我一样的剑留下的。
不止像,根本就是同源。
我盯着那三道痕,心里发沉。这巷子偏僻,没人走,痕迹却不是今天留的,少说有三四天。说明早在铁骑来之前,就有人在这儿试剑——用和我一样的兵刃,走和我相似的路数。
谁?
我正要起身,头顶瓦片一响。
不是脚步,是衣角拂过屋脊的声音。轻,稳,落地无声,却带着一股压住的气势。
我没动,手慢慢滑向剑柄。
五步外,一道身影从屋顶飘下,月白锦袍,下摆染着血,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厮杀完回来。他站定,不急,也不说话,目光先落在我脸上,又缓缓移向墙根那三道刀痕。
“沈公子好身手。”他开口,声音平缓,像在谈天气。
我没应。
他轻笑一声,手腕一抖,一块青铜令牌甩出来,落地时“当”一声轻响,“西陲”二字朝上,“裴”字朝下。
我盯着那令牌,没动。
西陲——铁骑来处。
裴——从未听过。
“你是谁?”我问。
“裴长烈。”他站得笔直,手搭在腰间长刀上,刀未出鞘,但指节贴着刀柄,随时能动。“西陲裴家家主。”
我冷笑:“裴家管得了西陲,也管得了街头斗殴?”
他不恼,反而点头:“管不了。但我听说,有个少年,穿靛青短打,带锈剑,剑法野,却快。”他目光又扫过那三道痕,“这些痕迹,像极了你的路数。”
我盯着他。
他这话听着像夸,实则试探。他若真知道我,不会用“听说”二字。他是在套话。
我弯腰,拾起令牌,指尖摩挲背面。“裴”字刻痕新旧不一,像是被人刮过又重刻,痕迹歪斜,底下还有一道模糊的旧纹,像是“漠”字残角。
我装作不在意,把令牌攥进掌心:“你来这巷子,也是看刀痕的?”
“是。”他点头,“我追踪一人,三日前在此交手,他用的剑,和你这柄,同出一源。”
我心头一紧。
“什么人?”
“不知道。”他摇头,“蒙面,剑法杂,但内劲走的是《无相》残路。”
我呼吸微滞,面上不动。
《无相功》——我娘死前塞进我怀里的那本残册,我从没在人前用过,连剑招都刻意避开原路。谁能在别人剑法里,看出《无相》的影子?
除非……他也练过。
我盯着他:“你怎知那是《无相》?”
他笑了笑:“三百年前,九霄剑主沈无涯创《无相》,后人断传。但西陲裴家,曾得其半卷残篇,代代秘传。”他顿了顿,“所以,我认得这剑路。”
我握紧剑柄,麻布下的铁锈簌簌掉落。
他在诈我。
若裴家真有《无相》残篇,不会只认出“剑路”,该能看穿我每一招的破绽。他说得含糊,是在探我底细。
我冷笑:“那你该去找用剑的人,不该来找我。”
“我已经找到了。”他看着我,“铁骑三人在米铺被杀,一人灭口,两人逃散。你活着,还拿走了那半片残纸。”
我瞳孔一缩。
他果然知道“极”字。
“你跟踪我?”
“不必。”他摇头,“我只在等——等那个能引出‘七极’线索的人出现。”
七极。
我记起那半片烧焦的纸,只剩一个“极”字。他提这个,说明他知道更多。
“你想要什么?”我问。
“真相。”他声音低下来,“铁骑不是西陲军,是被人驱使的死士。他们找的,不是玉佩,是‘钥匙’。”
我心头一震。
钥匙?
我下意识摸了摸怀里——那半块玉佩还在,贴着胸口,冰凉。
他没提玉佩,却说“钥匙”。他知道,但不说破。
“你既然知道这么多,为何不自己查?”我反问。
“因为我被盯上了。”他忽然抬手,抚了抚腰间长刀,“三日前,有人在裴家祖祠外刻下三道刀痕,和这巷子里的一模一样。那人用的,也是锈剑。”
我猛地抬头。
同样的刀痕,出现在西陲裴家?
“你怀疑,是同一个人?”我问。
“不。”他看着我,“我怀疑,是同一类人——练过《无相》,用过锈剑,活在阴影里,却总被卷进‘七极’的局。”
风忽然大了,吹起我破袖,锈剑在鞘中轻鸣。
他这话,像在说别人,又像在说我。
我盯着他: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“合作。”他开口,干脆利落,“你有线索,我有势力。你查铁骑背后之人,我查刀痕来源。我们各取所需。”
我冷笑:“你拿一块令牌,说两句玄话,就想让我信你?”
“信不信,由你。”他不恼,“但你要想查清父母死因,迟早会碰上裴家。”
我手一紧。
他果然知道我父母的事。
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
“因为你眉骨那道疤。”他看着我,“七年前,漠北刀门血案,唯一活口是个孩子,左眉带伤,逃时怀揣残功与玉佩。”他顿了顿,“江湖不大,消息总有人传。”
我盯着他,手心发烫。
他说得坦然,但我信不过。一个刚死里逃生的人,不会轻易把命交到别人手里。
我捏着那块令牌,忽然发力,指尖在“裴”字背面一划——
一道细小的铁屑脱落,露出底下更旧的刻痕。
不是“裴”。
是“裴”字硬生生盖住了原来的字。
我抬头,直视他:“你改过名字?”
他神色不变:“家门蒙难,不得不改。”
我冷笑:“那你现在用的,是真名?”
他看着我,良久,忽然笑了:“沈怀舟,你比我想象的难缠。”
我没应。
他收起笑,正色道:“令牌给你。若你想查,就来西陲找我。若不想,也别让别人知道你见过我。”
说完,他转身,一步踏在墙头,月白袍角在风中一荡,人已跃上屋脊,几个起落,消失在夜色里。
我站在原地,手里攥着那块令牌。
背面的旧痕还在,像是被刀刮过,又像是被火烧过,隐约能看出一点残迹——
那不是“漠”。
是“沈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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