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攥着那块令牌,指腹摩挲着背面的“沈”字残痕,风从巷口灌进来,吹得袖口破布啪啪作响。
没回镇上,也没往荒道走。破庙在镇西头,塌了半边墙,平日里没人去,夜里更是死寂。我贴着墙根绕过去,脚步放轻,右手已经按在剑柄上。麻布下的铁锈扎手,但那点刺痛让我清醒。
庙门歪在一边,门轴早断了,地上拖出两道浅沟。我停在三步外,听里面的动静。
火堆在正殿角落,噼啪响了一声,柴火塌了半边。一个人影坐在火前,佝偻着背,手里拿着根枯枝正往里拨。他左腿明显跛着,脚掌歪斜地拖在地上,动作却稳,一下一下,节奏分明。
不是乞丐。乞丐烧柴没这么讲究,火堆也不会堆得这么齐整。
我靠在墙边,没动。风从破窗吹进去,火光晃了一下,映出那人右手指节粗大,关节凸起如树瘤,拨火时五指张开,像鹰爪收拢。
他没回头。
但我刚抬脚,门槛还没跨过,他就开口了。
“你回来了。”
声音沙哑,像刀刃在石头上磨过。
我顿住。
他缓缓转过头,一张脸皱得像干透的树皮,眼窝深陷,鼻梁塌了半边,嘴唇发紫。他盯着我,忽然抬手,枯瘦的手指猛地掐住我右手腕。
我本能要挣,但他指尖一压,正按在我脉门太渊穴上。力道精准,分毫不差。
我僵住了。
懂内功的人才会点这个穴。而且是极熟经脉走向的高手,才敢用这种手法锁人真气起路。我没练过全本《无相功》,但这点常识还有。
“三日前,”他盯着我,声音压得极低,“你挖开坟包,里面——是不是只有一块带血的玉佩?”
我瞳孔一缩。
坟包?玉佩?
我七岁那年逃出来时,怀里确实有半块玉佩,沾着血,一直贴身带着。后来流浪途中,有次被恶狗追,躲进乱坟岗,慌乱中把玉佩埋了。三天前,我路过青阳镇外,鬼使神差地回去挖,想看看那东西还在不在。
挖出来了。半块,边缘有裂口,血渍已经发黑。
可这事,没人知道。
连裴长烈都没提过。
我盯着他,没说话。
他忽然咳嗽起来,一声接一声,喉咙里像卡着碎石。咳着咳着,一口黑血从嘴角溢出,顺着指缝滴在火堆上。
“滋——”
火光猛地一暗,冒出一股腥气。
我闻到了。
那味道,和七岁那夜一模一样。
父亲倒下时,胸口的刀口涌出的血,就是这种气味——铁锈混着腐草,还有一丝甜腥。
我猛地后退半步,却被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扣住肩井。五指如铁钳,筋骨咔地一响,整条右臂瞬间发麻。
“别动。”他喘着气,眼神却亮得吓人,“七岁不死,十五年流浪……你竟活到了现在。”
我咬牙,强行稳住身形,没再挣扎。
他盯着我左眉上的刀疤,忽然低笑了一声:“那夜风雪太大,刀门的人以为你死了。可你娘把你推进地窖时,还活着。”
我呼吸一滞。
他知道地窖。
“你是谁?”我声音压着,像从牙缝里挤出来。
他不答,只是盯着我,眼神忽然变了,从凌厉转成一种说不出的悲凉。像是在看一个死过的人,又像是在看一个不该活下来的人。
然后,他松开手。
我立刻后撤一步,右手仍按在剑柄上。
他没追,只是低头喘息,又咳出一口黑血。这次血滴在自己衣襟上,暗紫泛光,像凝固的毒液。
他慢慢解开外袍,露出心口。
七道刀疤。
深陷皮肉,纵横交错,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。
我呼吸停了。
不是巧合。
我小时候常做同一个梦——风雪夜里,父母倒在血泊中,父亲的手伸向我,母亲的头歪在一边,他们身下的血迹,就排成这样的形状。
七道血痕,对应北斗七星。
我盯着那伤疤,脑子里嗡嗡作响。
他缓缓系上衣服,抬头看我:“玉佩……不是信物。”
我盯着他。
“是钥匙。”
火堆又塌了一下,火星飞溅,落在他破旧的鞋面上,烧出一个小洞。
“他们都在找你。”他声音低下去,像风里残烛,“南宫家、铁门、西陲……七极势力,没一个是真的想寻后人。他们要的是打开‘门’的东西。”
我手心发烫。
“什么门?”
他没答,只是看着我,眼神复杂得像压了三十年的旧账。
“你爹死前,把玉佩分成两半。”他缓缓道,“一半给你,一半……被南宫老太爷抢走了。”
我心头一震。
南宫?
这个名字我听过。青阳镇米铺掌柜提过一嘴,说南宫家三公子前些日子来过镇上,穿月白袍,带玉带,说话温温和和,可眼神冷得像冰。
“他为什么要抢?”我问。
“因为另一半玉佩,”老者咳了一声,黑血顺着嘴角流下,“能引出‘血脉共鸣’。两半合一时,持有者会听见‘钟声’。”
“钟声?”
“九霄剑主沉眠的地方。”他盯着我,“三百年前,沈无涯封剑入渊,立下七极之约。谁能集齐七把钥匙,谁就能唤醒剑主遗骸,得《无相》全本。”
我握紧剑柄。
《无相功》我只有残册,练不了真气,只能靠招式和反应活命。若真有全本……父母的仇,或许能报。
“那你呢?”我盯着他,“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?”
他没答,只是抬手,用枯指抹去唇边黑血。那血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,像是被什么东西污染了。
“我本不该活着。”他低声道,“那夜之后,我被铁门追杀,砍了七刀,扔进乱葬岗。是有人半夜来,把我拖出去,喂了半颗‘续命丹’。”
“谁?”
“她没留名。”他苦笑,“只说——‘沈家血脉不能断’。”
我盯着他。
他忽然抬头:“你身上,是不是有股铁锈味?常年不散?”
我一怔。
确实有。从小就有,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。
“那是《无相》残功在蚀你的经脉。”他盯着我,“你娘给你的那本册子,缺了最后一页。练得越久,血越黑,活不过三十。”
我手一抖。
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。
“那你呢?”我问,“你救我,图什么?”
他看着我,良久,忽然笑了,笑得像哭。
“图什么?”他喃喃,“我姓陈,叫陈七。你爹当年,叫我一声‘陈叔’。”
我脑子轰地炸开。
陈七?
父亲生前最信任的护卫,据说是漠北刀门血案当晚唯一逃出去的人。后来江湖上再无音讯,都说他死了。
可他还活着。
而且,成了这副模样。
“你……”我喉咙发干,“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找我?”
“等?”他冷笑,又咳出一口血,“我等了十五年。每一年都想去寻你,可只要靠近你十里之内,就会毒发。这毒,是铁门下的‘牵机引’,靠血脉感应追踪。我若靠近你,毒就会发作,死在你面前。”
我盯着他唇边的黑血。
原来如此。
他不是不想见我,是不能。
“那你现在怎么……”
“毒快解了。”他抬起手,掌心有一道焦黑的符印,“我在南宫家坟地埋了三年,借地气反炼毒素。可时间不多了,最多再撑七天。”
火堆噼啪响了一下。
他盯着我:“听着,沈怀舟。玉佩是钥匙,你是持钥人。七极都在动,南宫烨已经动手了,铁门也进了镇。你若不走,明天太阳升起前,这破庙就会被围。”
我握紧令牌。
裴长烈给的那块,背面刻着“沈”字。
他也是冲这个来的?
“那你呢?”我问,“你要我信你?”
他没说话,只是缓缓从怀里摸出一块东西。
半块玉佩。
边缘有裂口,血渍发黑。
和我身上那块,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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