枯叶落在靴面,纹丝不动。
我盯着它,眼角都没眨一下。手指仍死死扣着剑柄,血干了,把皮肉和铁刃黏在一起。肩头的伤从灼痛转为钝胀,像有根铁钉楔进骨头,一跳一跳地扯着神经。可我不敢松手,也不敢动。
南宫玥的呼吸变了。
不是之前那种断断续续的微弱气息,而是深了一寸,胸口有了起伏。我猛地偏头,目光扫向岩缝深处。她盖着的外袍微微拱起,鼻尖在晨光里泛着湿气。
她醒了?
我屏住呼吸,耳朵竖着听她的动静。三息后,她喉间滚出一声轻咳,眼皮颤了颤,缓缓睁开一条缝。眼神浑浊,像是刚从深井里捞上来,茫然地扫过洞顶石纹。
“南宫玥。”我压着嗓子喊她,没动位置,也没放下剑。
她嘴唇动了动,没发出声。右手慢慢抬起来,指尖摸到胸口,抓住那枚玉佩。青玉裂纹还在,却没发烫,也没光。
不是它救的她。
我心头一沉。血温玉之法昨夜试过,毫无反应。她能醒,不是靠血脉共鸣,也不是外力激发,纯粹是命没断。
“你说句话。”我盯着她眼睛,“能听见我吗?”
她又咳了一声,这次带出血丝,沾在嘴角。她抬起手背擦了下,声音细得像风刮纸,“……寒江钓雪。”
我浑身一紧。
“什么?”
“那剑法……不是西院执事。”她喘了口气,眼皮又往下坠,“是……旁系的人……练过的。”
我脑中电光火石闪过昨夜那人的出剑姿势——起手拂柳断,力道偏软,像是刻意收着劲。虎口有月牙疤,身形却矮了半头。我当时就怀疑,那不是执事本人。
可旁系?
南宫家禁术不传旁支,谁敢偷练,砍手剜筋都不为过。三年前西院大火,执事被烧死在房中,罪名就是私修《流云残卷》。从那以后,旁系子弟连剑都不准碰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我逼问。
她闭着眼,声音越来越弱,“……小时候见过……有个少年,在后山练剑……用的是流云变招……手法和昨夜那人一样。”
我脑子里轰地炸开。
后山?变招?三年前?
时间全对上了。
西院执事死后,他儿子南宫轩就消失了。祭典上那个跪在角落、左眉带灼痕的少年,沈家人都当他是畏罪潜逃。可若他没逃,而是被人藏了起来,甚至被迫继续练剑呢?
我正要再问,洞外传来脚步。
不是追兵那种踩碎枯叶的急促节奏,也不是弓手散开时的整齐踏步。这脚步慢,稳,一步一停,像是试探着靠近。没有兵刃声,也没有呼吸粗重的迹象。
我立刻把南宫玥往岩缝最里推,自己横身挡在前面,锈剑平举,剑尖对准洞口。左手压着肩伤,疼得牙根发酸,整条胳膊像灌了铅。
“别出声。”我对南宫玥说。
她点点头,手指仍攥着玉佩。
脚步声停在洞口五步外。
我屏息,盯着藤蔓缝隙。一道人影立在那里,没动,也没说话。片刻后,一只手伸进来,慢慢拨开枯藤。
是个男人。
他跨进来,黑巾蒙面,衣襟沾着露水。进来后第一件事,不是看我,而是低头盯着地上那具堵门的尸体。眼神停在脖颈的剑伤上,看了足足三息。
然后他抬手,扯下面罩。
一张年轻却憔悴的脸露出来。左眉处一道焦黑疤痕,从皮肉里爬过,一直延伸到额角。他嘴唇干裂,眼窝深陷,但眼神清亮,没有杀意。
南宫轩。
我认得他。三年前南宫祭典,他跪在旁支队列最末,全程低头,连头都不敢抬。那时我就注意到他眉上的伤——说是火场救父留下的。
“你来干什么?”我剑尖前指,抵住他咽喉。
他没躲,也没抬手。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他说,“你觉得我是新一轮陷阱,是南宫烨派来诱你松防的棋子。”
“你说对了。”我拇指顶开剑刃,锈铁发出刺耳的刮擦声,“我不信你。”
“那你杀了我。”他忽然往前一送,脖颈压上剑尖,皮肤破开,渗出血线,“反正我娘已经不在了。”
我手腕一震。
他说什么?
“什么意思?”我盯着他眼睛,“你娘怎么了?”
他嘴角扯了下,像是笑,又像是抽搐。“三天前,南宫烨把我娘关进地牢,说只要我不带队杀你,就放她出来。”他声音低下去,“昨夜我带人追到这,你杀了三个。他今早派人送信——我娘的头,已经挂在西角门上了。”
洞里死寂。
南宫玥在后面轻轻吸了口气,没说话。
我盯着南宫轩的脸,看他眼底那团火。不是愤怒,是烧尽后的灰烬。他知道他输了,但他还是来了。
“为什么现在来?”我问。
“因为我不再是猎狗了。”他抬起手,解开衣领,露出肩胛——一道烙印,半枚残月,和昨夜那具尸体上的一模一样。“他们给我烙这个,说从此我是南宫家的影刃,只听少主调令。可我现在只想告诉你真相。”
我剑尖没动,但手松了半分。
“昨夜那些人,有几个是你同伙?”
“三个。”他声音平稳,“都是旁系子弟,父亲被指通敌,家破人亡。南宫烨抓了我们家人,逼我们穿黑巾、戴面罩,参与围杀。他说只要完成任务,就恢复家族名分。”
“可你父亲是被冤枉的。”南宫玥忽然开口,声音弱但清晰。
南宫轩猛地转头看她,眼里闪过一丝震动。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我爹……临死前说过。”她喘了口气,“西院那场火,不是你父亲点的。是有人栽赃。”
南宫轩闭上眼,喉结动了动。再睁眼时,眼角泛红。
“所以我昨夜故意留破绽。”他说,“寒江钓雪那一招,我使到第七式就停了。我知道你会看出来——沈怀舟不会认错流云剑法的脉络。我留破绽,是想让你活下来,查下去。”
我脑中轰然作响。
原来如此。
昨夜那场伏击,不是为了杀我,而是为了嫁祸。南宫烨要的不是我的命,是要借我的手,把“旁系叛乱”的罪名坐实。只要我死在旁系子弟剑下,南宫家上下就会认定,西院余孽勾结外人,图谋不轨。
而真正操控一切的,是那个坐在主院、打着“肃清内患”旗号的南宫烨。
“陆归鸿呢?”我突然问。
南宫轩摇头,“我不知道他和南宫烨有没有勾结。但我接到命令时,是南宫烨亲口说的——‘陆归鸿已允此事,不必多问’。”
我握剑的手一紧。
陆归鸿……果然牵连其中。
“那你现在想怎么样?”我盯着南宫轩,“你以为说出这些,我就该放你走?你手上也沾了血。”
“我不求活。”他直视我,“我只求你记住——昨夜那些人,不是自愿的。他们和我一样,是被逼的。如果你要报仇,别杀错人。”
我冷笑,“那你呢?你是不是也想活?”
他沉默片刻,忽然跪下。
不是求饶,是端正地双膝着地,双手放在膝上,像在祭堂行礼。
“我来,不是求你饶命。”他说,“是告诉你,南宫家的刀,已经掉转了方向。它不再对外,而是砍向自己人。你若还当它是家,那就错了。”
我盯着他。
剑尖上的血珠顺着锈铁滑落,滴在泥土里,砸出一个小坑。
南宫玥在后面轻声问:“你……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?”
南宫轩转头看她,眼神忽然软了。“因为你爹……是唯一一个,在我爹被押走那天,站出来说过公道话的人。”他声音低下去,“我不想看着你也死在他手里。”
洞外风动。
藤蔓晃了晃,漏下一缕阳光,照在锈剑刃口上,映出一道暗红的光。
读书三件事:阅读,收藏,加打赏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