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尖上的血珠滚落,砸进泥土。
我没有收剑。南宫轩的脖颈仍抵着锈铁,皮肉裂开一道细口,血丝顺着喉结滑下。他跪在那里,姿势没变,像是早已准备好受死。
“你说南宫烨要借我的手,坐实旁系叛乱。”我声音压着,像从石缝里挤出来,“那他为何不直接杀我?一刀下去,最省事。”
南宫轩抬眼,目光不闪,“因为你死了,就只是个外姓死在南宫家地界。可你若死在旁系子弟剑下,那就是‘流云掌传人勾结叛党,图谋家主之位’。他要的不是你的命,是你的死法。”
我手指一紧,剑身微颤。
这话,和昨夜追兵喊的“只要玉佩,你可以走”对上了。他们不是来杀我的,是来逼我杀他们。只要我动手,血就洗不清。
“陆归鸿呢?”我又问,“他为何允此事?”
“我不知道他图什么。”南宫轩嗓音沙哑,“但命令是从他门下传出来的。追杀令盖的是南宫家印,可签令人是陆归鸿的亲信执笔。我见过那枚私印——虎首纹,右下角缺了一角。”
我脑中一震。
三年前,陆归鸿在江陵设局,剿灭七派联军。那夜我混入军帐,亲眼见他将一枚虎首印按在血书上。右下角,确实缺了一角。
这不是巧合。
“南宫烨为何选我?”我盯着他,“为何非得是我?”
“因为你有玉佩。”南宫轩声音低下去,“因为你是孤身一人,无门无派,江湖上没人替你说话。更因为……你曾是南宫家的女婿候选人。你若反出南宫家,天下只会说‘沈怀舟因求亲不成,勾结旁支作乱’。他要的,是一场能点燃七极纷争的火。你是那根引信。”
我冷笑。
原来如此。
我不是被追杀,我是被推上祭台。南宫烨要借我的血,烧干净碍他眼的人。旁系、执事、甚至他亲妹妹——只要挡路,全都得死。
“那你娘……”我顿了顿,“真是被他下令处死的?”
南宫轩闭了眼,再睁开时,眼底已无波澜,“三天前,他派人送信给我,说只要我带队杀你,就放她出来。昨夜我带人追到这,你杀了三个。今早,西角门挂了三颗头——我娘的,在最中间。”
洞里静得能听见呼吸。
南宫玥突然动了。
她猛地撑起身子,外袍滑落,露出苍白的脸。她盯着南宫轩,声音发抖,“你说……我娘的头?”
南宫轩转头看她,没说话。
“不可能!”她声音陡然拔高,“我兄长不会杀母亲!他从小最敬她!他……他……”她语无伦次,手指死死抠住岩壁,指节发白。
南宫轩看着她,忽然开口:“你还记得去年冬祭吗?你娘当众斥责南宫烨,说他私调护院去城外练兵,不合家规。那天之后,她就被‘请’去静修院,再没出来过。”
南宫玥一颤。
“你以为她是病死的?”南宫轩声音冷了,“她是在地牢里,被一碗断肠草,慢慢毒死的。南宫烨对外说她旧疾复发,可我知道——那碗药,是他亲手端进去的。”
“你胡说!”南宫玥猛地扑过来,却被我一把拦住。
她踉跄一下,跌坐在地,胸口剧烈起伏。玉佩从她手中滑出,滚到我脚边。
我没有捡。
她抬头看我,眼里全是血丝,“怀舟……你说句话。你说他骗我……你说我兄长不是这种人……”
我没说话。
她看着我,像是在等最后一根稻草。可我的沉默,就是那把推她下崖的力。
她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,随即死死咬住嘴唇,不让自己哭出声。眼泪却止不住,一滴一滴砸在泥土上,洇开黑点。
“他为什么要这样……”她喃喃,“他是我兄长啊……他是南宫家的少主……他不该……不该……”
她说不下去了。
我弯腰,拾起玉佩。青玉冰凉,裂纹依旧。我攥在手里,硌得掌心生疼。
“南宫烨既然要嫁祸旁系,为何让你活着?”我问南宫轩。
“因为我有用。”他低头,“他是我族兄,我爹死后,他收留我,给我饭吃,给我剑练。外人看来,我是他最忠的狗。他要我带队追杀,就是要让所有人相信——连南宫家的旁系都恨沈怀舟入骨,这场乱,是真的。”
“可你昨夜留了破绽。”
“我必须留。”他抬头,“我知道你不会轻易信我。可若我不留,你就死了。真相也就跟着死了。”
我盯着他。
三年前西院大火,南宫轩失踪。人人都说他畏罪潜逃。可若他是被南宫烨藏起来的,训练成影刃,用来清洗异己……那就说得通了。
“你为何现在来?”我问。
“因为我已经没得选了。”他声音低下去,“我娘死了,我也不再是狗了。他要我继续带队,去杀更多旁系子弟。可我不想再当刀了。我想让人知道——南宫家的刀,已经砍向自己人了。”
洞外风穿进来,吹得枯藤轻晃。
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。这东西曾是南宫家嫡系信物,象征血脉正统。如今却成了南宫烨用来嫁祸的工具。
“你不怕我杀你?”我问南宫轩。
“怕。”他直视我,“可我更怕你不知道真相。你若杀了我,南宫烨就赢了。你若放我走,或许还能查下去。”
我冷笑。
“你以为我查下去,就能扳倒他?他有陆归鸿撑腰,有南宫家大权,有整个西院护院军。我呢?一把锈剑,一个重伤的女人,还有一个被烙了印的逃奴。”
“可你有玉佩。”南宫轩忽然说。
我一怔。
“玉佩不是信物。”他盯着我,“是钥匙。我爹死前,曾偷偷告诉我——南宫家祖祠最深处,有一道暗格,只有玉佩能开。里面藏着一样东西,足以证明南宫烨勾结外敌、篡改家规的证据。”
我心头一震。
“你爹为何不早说?”
“他说时机未到。”南宫轩声音沉下去,“他说,只有当南宫家的刀掉转方向时,真相才能见光。现在……刀已经砍向自己人了。”
我握紧玉佩。
南宫玥仍坐在地上,低着头,肩膀微微发抖。她不再说话,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
我蹲下身,把玉佩塞回她手里。
“你信吗?”我问她。
她没抬头,手指却慢慢收拢,将玉佩攥进掌心。
“我兄长……真的会杀母亲?”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我没回答。
她忽然抬头,眼里全是泪,却带着一股狠劲,“我要回去。我要亲眼看看西角门,看看是不是……是不是真的……”
“你回去就是死。”我打断她,“南宫烨等的就是你回去。你若活着露面,他的局就破了。他不会让你进门。”
“那怎么办?”她声音发颤,“难道就这么算了?”
“不算。”我站起身,看向南宫轩,“你说祖祠有证据?”
他点头。
“可我现在进不了南宫家。”我冷笑,“南宫烨恨不得我死在荒山野岭。我若回去,还没踏进大门,就会被乱箭射杀。”
“你不必回去。”南宫轩缓缓起身,仍跪着,但抬头看我,“南宫家有条密道,通向后山断崖。是我爹当年为防变故所建。入口在老槐树下,树根盘结处,有一块活动石板。”
“你知道路?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我可以带你去。”
我盯着他。
他没躲我的目光。
“你不怕这是另一个陷阱?”我问。
“怕。”他承认,“可我更怕你不去。南宫家的血,已经流得太久了。”
洞外,风停了。
枯叶悬在半空,一动不动。
我低头看着肩头的伤。布条渗着血,湿了一片。可我不觉得疼了。
我只觉得冷。
南宫玥慢慢站起来,靠着岩壁,一步一挪地走到我身边。她没看南宫轩,只盯着我手中的锈剑。
“我们……去吗?”她问。
我没说话。
剑尖垂地,锈铁划过石面,发出刺耳的刮响。
我抬头,看向洞口外那片灰白的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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