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卷枯叶,扫过断崖边缘的碎石。我扶着南宫玥,她指尖在石上划出一道血痕,指节微微发颤。她没说话,只是靠在我肩上喘息,呼吸断续,肩头的血还在渗,染湿了半边衣襟。
我低头看她,见她眼神未散,虽疲极,却仍清醒。我伸手将她往石壁边带了半步,让她背靠着岩,自己则拖着锈剑,一步步走向方才交手的河床中央。
地上散落着断刃、碎布和血迹。七名黑衣人已退走,但脚步痕迹尚存。我蹲下身,盯着那些脚印——前六人退时步伐紧凑,方向一致,唯有最后一人中途偏移,似被什么绊住,拖行数尺后才消失于崖侧。
我顺着那道拖痕走去,拨开一堆碎石,底下赫然压着一人。黑衣蒙面,左腿被落石砸断,血已凝成暗块。他面巾半脱,露出颈后一块烙印:一个“戌”字,笔画扭曲,像是用烧红的铁条生生烙进皮肉。
我认得这印记。
三年前,西陲铁骑清剿叛逃死士,凡被编入“戌”字营者,皆为死罪之人,终生不得归边。按律,这些人若未伏诛,便只能流落漠外,做马匪、盗驼、贩私盐,绝无可能再入军伍。可眼前这人衣饰规整,刀柄未锈,显然是有人收编,且供给不断。
我抽出他腰间断刀,刀身泛青,确是西域寒铁所铸。翻转刀柄,内侧刻着一道极细的纹路——三蹄绕日。我心头一沉。
这不是西陲正规军的标记。漠北老马夫曾提过,此纹出自“夜驼营”,是铁骑高层豢养的私兵,专做跨境刺杀、焚村灭口的勾当。他们不列军籍,不挂旗号,行事如风沙过境,不留痕迹。若非亲眼所见,江湖中人只会当他们是马贼。
我握着断刀站起,走回南宫玥身边。
“你看见他们撤退时的阵型没有?”我问。
她点头,声音低哑:“不是溃败,是收兵。他们知道不会再战,所以不乱。”
“对。”我将断刀递到她眼前,“这刀,是夜驼营的东西。西陲铁骑明面上奉朝廷之命镇守边关,暗地里却有这么一支私兵,专替贵人做事。他们不是来杀我的。”
她抬眼。
“他们是来等我们耗尽力气。”我盯着她,“等玉佩失效,等我们再也动不了,才发动最后一击。这不是刺杀,是灭口。”
她沉默片刻,忽然抬手,指向崖壁下方一处凹陷:“那里……有东西烧过。”
我顺她所指走去,拨开灰烬堆,底下压着半截焦纸,边缘残存一点黄皮,火已烧尽大半,但仍能辨出一角印记——三蹄绕日,与刀柄上的纹路一模一样。
我将残纸拾起,走回她身边。
“南宫烨。”她忽然开口,嗓音干涩,“他近年常召西域驼队入府。我见过一次,领头那人穿灰袍,袖口绣着同样的图案。”
我心头一震。
“不止如此。”她闭了闭眼,像是在回忆,“上月他深夜焚信,我路过书房外,见火光里闪过一道暗纹,就是这个。他还留了一块黄皮卷轴在案上,我没看清内容,但上面压着一枚铜驼。”
我缓缓坐下,将残纸摊在膝上。
夜驼营不会无故入境。他们若出现在北岭荒径,必有人递信召来。而能赦免“戌”字营死士、动用私兵、且与西域驼队暗通款曲的——绝非寻常江湖势力。
是南宫烨。
他借外敌之手,搅乱七极纷争。他要的不是我的命,是要我死在江湖人手中,死得无声无息,死得无人追查。而南宫玥随行,更是绝妙——若她也死于乱战,世人只会道南宫家兄妹相争,自取其祸。
我伸手探入怀中,取出玉佩。
它已冷却,不再发烫。但我仍将其贴近俘虏颈后的烙印。刹那间,玉面微颤,竟泛起一丝温热。
南宫玥睁大眼。
“这烙印……被人用前朝秘法炼过。”我低声,“不是为了标记身份,是为了与玉佩共鸣。他们想用这人来追踪我们。”
她猛地攥紧软鞭:“所以从山洞开始,他们就知道我们在哪。”
“不只是知道。”我抬头,“他们是跟着玉佩的气息来的。每当我们催动它,就会留下痕迹。他们等的就是那一刻——等我们力竭,等玉佩熄火,然后现身,收网。”
她喘了口气,靠在石壁上,脸色发白。
“那现在呢?”她问,“玉佩已废,我们怎么走?”
我望向龙渊谷方向。雾影沉沉,荒径如绳,蜿蜒入林。
“我们不能走大路。”我说,“他们还会来。但这一次,我们不是逃。”
她看着我。
“我们得让他们知道——”我将玉佩收回怀中,握紧锈剑,“活证,没死。”
她没说话,只是缓缓撑起身子,将软鞭缠回腕上。银铃轻响,声未落,她忽然抬手,指向我身后:“那俘虏……动了。”
我猛然回头。
那人仍昏睡,但左手五指微微抽动,指尖在地上划出一道短痕——是个“三”字。
我疾步上前,俯身按住他肩头。
他眼皮颤动,喉咙里发出低哑的音节,像是在挣扎。我点他几处大穴,稳住气血,又撕下衣襟将他断腿重新裹紧。
片刻后,他睁眼。
目光浑浊,却未失神。他看清我,嘴唇微动,似想咬舌。
我剑尖轻抵他喉结:“你若死在这,你那些同伙,一个都活不了。”
他瞳孔一缩。
“你们奉谁之命而来?”我问。
他不答。
“是南宫烨?”我再问。
他仍闭眼。
我将剑锋压下一分,血珠自喉间渗出:“你们的信,是谁递进南宫别院的?”
他忽然睁眼,声音嘶哑:“驼使……每月初七,由漠北来。”
“谁接应?”
他嘴唇颤抖,终吐出两字:“墨七。”
南宫玥猛地一震:“府中执事墨七?他三年前才入府,原是西域人……”
我盯着俘虏:“你们的任务,是杀我们,还是确保我们死在龙渊谷?”
他喉头滚动,低声道:“……死于江湖,才算江湖事。”
我冷笑:“所以他不要血手沾亲,只要我们‘意外身亡’。”
俘虏闭眼,不再言语。
我知他不会再开口,便点他昏睡穴,让他重归沉寂。
南宫玥靠在石壁上,脸色苍白如纸,却仍握着软鞭,指节发白。
“现在怎么办?”她问。
我站起身,将锈剑重新挂回肩后。剑柄沾血,滑腻难握,我用布条缠了几圈,勒紧。
“我们去龙渊谷。”我说。
“明知是局?”
“正因为是局。”我望向雾中荒径,“他要我们死在江湖纷争里,那我们就让他亲眼看看——活证,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的。”
她缓缓点头,撑地欲起,却腿一软,险些跌倒。我伸手扶住她臂膀,她没推拒,只借力站稳。
“还能走?”我问。
她抬眼,嘴角微动,竟露出一丝笑:“你说过,有些事,撞到眼前,就再也避不开。”
我点头,扶她起身。
两人并肩而立,一步一踉跄,踏上荒径。身后,俘虏昏卧石堆,断刀插地,残纸随风翻动。远处林间,一道灰影悄然隐退,袖口暗纹在风中一闪——三蹄绕日。
我扶着南宫玥前行,手按剑柄,指腹摩挲着布条下的血痕。
飞卢小说,飞要你好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