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卷着碎石从崖侧滚下,我背着南宫玥,脚踩在干裂的河床边缘。她伏在我肩上,呼吸微弱,肩头的血已浸透布条,顺着我的手臂滑落,一滴一滴砸在碎石上。我左手握着锈剑,剑柄缠了布,却仍滑得难握,只得再勒紧一圈。
身后那道灰影不见了,可我知道它还在。他们不急,等我们倒下。
我咬牙往前走,荒径越窄,两旁岩壁如刀削,头顶一线天光灰白。南宫玥忽然动了动,声音几乎听不见:“别……停。”
“没停。”我嗓音发哑,“再走一段。”
她没再说话,身子却在发抖。寒风从岩缝里钻进来,割人皮肉。我低头看她,见她眼睫颤了颤,像是要昏过去。我伸手探她额头,滚烫。
不能再拖了。
我将她轻轻放下,靠在一块风蚀过的岩壁后,抽出锈剑插在身前。她抬眼看着我,嘴唇动了动,没出声。我冲她点头,转身走向前方一处高地。
伏地听风。
远处传来驼铃,断续,夹着马蹄踏地的闷响。不是夜驼营那种死寂的节奏,是商队的步调,慢而有序,带着货物的重量感。我闭眼细辨,铃声清脆,马蹄不急,应是常走漠北的老驼队,懂得避险,不赶夜路。
我爬回她身边,将她扶起,声音压低:“前面有队伍,我得确认是不是自己人。”
她抬手,指尖碰到我手腕,力气小得几乎感觉不到:“小心……别信……身后风。”
我心头一震。
这话……三年前在漠北绿洲,有个戴骨耳环的汉子也这么说过。那时我身中箭毒,倒在沙丘下,他路过,扔来半囊烈酒,只说了这一句,便带着银发少女策马而去。我记不清他脸,只记得那双眼睛,像鹰,盯人时仿佛能看穿肺腑。
我将南宫玥藏进岩缝深处,用碎石稍作遮挡,自己提剑迎上商队来路。
风大,吹得衣袍猎猎。我站在一块凸岩上,右手横剑胸前,等他们靠近。
驼队渐近,十余匹骆驼排成单列,皮毛厚实,背上驮着皮箱与布囊。两名护卫骑马在侧,手按刀柄,目光警觉。中间一匹棕马,马上男子身披狼皮坎肩,左耳挂着骨制耳环,面膛黝黑,眼神如刀。
我屏息,开口,用漠北老商队的暗语:“风起时,鹰向何方?”
他勒马,侧头看我,忽然大笑:“向沙尽头,向火不灭处!”
笑声如雷,震得风都停了一瞬。
他翻身下马,几步上前,看清我脸,眉头立刻皱紧:“沈怀舟?你怎成了这副模样!”
我未收剑:“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?”
“半月前,有人送信到我帐中,只写八个字——‘舟陷北岭,速援勿迟’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皮纸,边角烧焦,上有墨迹:“信是用漠北狼血写的,我认得这字迹,是你师父旧部的手笔。”
我盯着那纸,心头微动。师父已死十年,旧部几乎凋零殆尽,谁还能动用这等信物?
“你信?”我问。
“我信你。”他直视我,“那年你救我女儿一命,我欠你一条命。今日来,不是为信,是为还。”
我缓缓收剑。
他挥手,两名护卫立刻下马,一人去寻南宫玥,另一人从驼背解下一个皮囊,取出药粉与绷带。乌恩其——我终于记起这名字——跟着我走向岩缝。
南宫玥已被护卫扶出,脸色惨白,目光落在乌恩其腰间那柄骨刀上,瞳孔猛地一缩。刀柄刻着一圈纹路,螺旋如蛇,末端是个“玥”字,极细,若不细看,根本看不见。
她想抬手,却力竭跌坐。乌恩其蹲下,将药粉倒进水囊摇匀,递到她唇边:“喝。”
她没动。
“这药,”她声音微弱,“从哪来的?”
“漠北王庭古方,治内伤寒毒。”他盯着她,“你认得这刀?”
她没答,只是盯着那“玥”字,手指微微蜷起。
乌恩其没再问,只将水囊塞进她手里。她勉强喝了两口,便闭眼靠在岩上。
“走。”乌恩其起身,“此地不宜久留。”
我正要背她,忽听高崖之上一声锐响——是铁器破风。
我猛然抬头,三道黑影自崖顶跃下,直扑岩缝。为首者刀光如雪,直取南宫玥咽喉。
我欲冲,却已不及。
乌恩其暴喝一声,拔刀出鞘,纵身跃起,半空中一刀横斩。刀光如月裂云,那黑衣人头颅飞起,腔子喷血,尸体摔落岩上。
另两人分袭两侧,一持短匕扑向我,一跃向驼队,似要劫马。
乌恩其落地未稳,左脚一蹬,手中弯刀脱手飞出,钉入第二名黑衣人后心。那人扑倒在骆驼前,抽搐两下,不动了。
第三人已扑至我面前,匕首直刺心口。我侧身避让,左臂旧伤撕裂,剧痛钻心,锈剑挥出,只削中他肩头。他未退,反手再刺,我后仰避让,脚下一滑,跌坐地上。
一道驼绳自侧方甩出,如长鞭抽中他手腕,匕首脱手。一名护卫手持绳索,冷面不语,绳头一抖,绳圈套住那人脖颈,猛然收紧。黑衣人双目暴突,挣扎数下,瘫软倒地。
全场死寂。
乌恩其走来,拔出弯刀,刀锋一甩,血珠落地。他看我一眼:“夜驼营的人。”
我点头:“他们不该出现在这里。”
“他们不该活着。”他冷声道,“我早听说夜驼营被朝廷明令裁撤,怎还敢跨境杀人?”
我扶着岩壁站起,看向南宫玥。她仍闭着眼,但手指紧紧攥着那水囊,指节发白。
乌恩其从尸体上翻出一块令牌,递给我。黄铜所铸,正面三蹄绕日,背面刻着“戌”字,与俘虏颈后烙印一致。
“果然是他们。”我将令牌收入怀中。
“你惹了大人物。”乌恩其盯着我,“这帮人不是冲你来的,是冲‘死于江湖’四个字来的。他们要你死得干净,不留痕迹。”
我冷笑:“可惜,我还没死。”
他拍我肩:“那就别死在半路。上驼,我带你进龙渊谷。”
我摇头:“我得背着她。”
“你背不动三里。”他不容分说,挥手命人抬来一顶软轿,由两匹骆驼并行驮着,“进去躺着,省点力气。到了谷口,你再自己走。”
我犹豫。
南宫玥忽然睁眼,声音极轻:“信他……那刀纹……我娘的东西……”
我心头一震。
她又闭上了眼。
我扶她上轿,自己坐在旁侧,手始终按在锈剑上。乌恩其翻身上马,一挥手,驼队启行。
风渐大,吹起驼铃,叮当声在岩林间回荡。我们穿行于风蚀岩柱之间,影子被拉得细长。乌恩其在前引路,背影如山。
行至一处窄道,地面沙石松动,蹄声微陷。我忽然察觉不对——沙地上有几道浅痕,非驼蹄,而是轻功踏过的痕迹,极淡,若非我贴地而行,绝难发现。
我抬头,望向左侧高岩。
一道灰影正伏在岩脊,手中弓弩已张,箭尖对准软轿。
我猛喝:“有埋伏!”
乌恩其头也不回,右手一扬,三枚飞镖破空而出。灰影晃动,弓弩坠地,那人捂着肩头滚落岩下。
“还有两个。”他冷声道,“左边坡后,右边石堆。”
话音未落,左侧坡上跃出一人,刀光直取乌恩其后心。护卫二人立刻迎上,一人甩绳绊腿,一人飞刀出手,正中咽喉。
右侧石堆无声,却有一缕烟线升起——是迷香。
我捂住口鼻,低喝:“南宫玥!”
她未醒。
乌恩其抽出腰间酒囊,仰头灌下一大口,随即喷出一团火雾。火焰撞上烟线,轰然燃起,石堆后传来一声闷哼,一人滚出,身上着火,惨叫未绝,已被护卫扑上斩杀。
乌恩其抹去嘴角酒渍,看我:“你师父的信,没说错。”
我盯着那具烧焦的尸体,忽然开口:“你不是商人。”
他笑:“商人走不了漠北十城。”
“那你是什么人?”
他勒马前行,背影没入风沙:“是活下来的人。”
驼铃再响,队伍继续前行。南宫玥在轿中翻了个身,手指松开,水囊滑落,药液洒在沙地上,迅速被吸干。
我捡起水囊,发现内层夹层里有张小纸条,墨迹极淡,写着一行字:“初七将至,墨七已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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