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沙掠过岩林,驼铃声渐弱。我坐在软轿旁,手一直按在锈剑上,指节因握得太紧而泛白。南宫玥闭着眼,呼吸比先前平稳了些,但脸色依旧苍白。乌恩其骑在前头,背影如铁铸一般,不动不摇。
我们穿出最后一道风蚀沟壑时,天光已斜。远处一道断崖横亘,崖底裂开巨口,石碑斜插于地,字迹斑驳——“龙渊”。
谷口前,人影错落。
五岳剑派弟子列于左,青衫齐整,剑不出鞘,却个个手按剑柄。右翼是漠北刀门,粗布裹臂,刀锋外露,几人正低声交谈,目光不时扫向我们这边。再往后,散着些江湖散修,或坐或立,神情各异。没人说话,但空气如绷紧的弓弦。
乌恩其勒马停步,抬手一挥,驼队缓缓停下。他回身看我,声音不高:“进了这道口,我就护不住你们了。”
我点头,将锈剑横放膝上,伸手扶南宫玥起身。她睁开眼,目光掠过谷前人群,落在那高台之上。
陆归鸿就站在那里。
紫袍玉带,须发微白,三尺青锋斜指地面。他没看我,而是望着远方山脊,仿佛只是在此等候风停。可我知道,他等的是我。
我扶南宫玥下轿,她脚步一软,我伸手托住她肘部。她低声道:“他在等你开口。”
我没应,只将剑拄地,一步步向前。每走一步,肩头旧伤便抽搐一次,像是有根铁丝在筋肉里来回拉扯。但我不能停。
行至场中,我站定,抬头直视高台。
陆归鸿终于转头,目光落在我身上,缓缓道:“沈怀舟,你终于来了。”
声音清朗,如晨钟击谷。
我冷笑:“陆掌门在此设局,不就是为了等我?”
他眉峰微动,却不怒,反叹一声:“你盗《流云剑谱》,私通外族,引西陲铁骑入我中原腹地,致江湖动荡,百姓流离。今日你若肯束手就擒,交出玉佩与秘籍,我可代五岳剑派,向七极盟求一道宽宥令。”
场中顿时骚动。
几名刀门长老exchanged眼神,一人冷哼:“五岳一向自诩正道,怎的今日也要抢别人的东西?”
陆归鸿不动声色:“此子所携玉佩,关乎前朝秘辛,若落入外人之手,恐引天下大乱。我等皆为江湖安危计,岂能袖手?”
“安危?”南宫玥忽然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传遍全场,“三日前你在南宫府设伏,诬陷沈怀舟盗谱,可提过一句‘安危’?你当日就要他死,今日又说什么宽宥?陆掌门,你是怕他活着,揭了你的底吧?”
陆归鸿目光一冷,扫向她:“南宫家小姐,你重伤未愈,还是少言为妙。”
“少言?”她冷笑,“你们当众围堵,口口声声要夺玉佩,还要我们沉默?这龙渊谷前,何时成了你五岳剑派的一言堂?”
人群微微骚动。
乌恩其迈步上前,站在我身侧,朗声道:“诸位都睁眼看清楚——沈怀舟由我漠北商路引至此地,一路遭夜驼营追杀,险死还生。若他真有罪,我乌恩其岂会以命相护?今日谁要动他,先问过我这骨刀!”
他腰间弯刀轻鸣一声,似有回应。
陆归鸿脸色微沉,正要开口,忽听得一声轻笑。
白衣折扇,玉冠束发,南宫烨从人群后缓步走出。他脸上带着温润笑意,向陆归鸿拱手:“陆掌门,乌首领,两位皆是前辈高人,何必为一少年争执不下?不如暂息怒火,共商谷中大事。”
他又转向我,叹息道:“怀舟,你我自幼相识,我始终不信你会做出那等事。若你手中真有玉佩,不如交由七极盟暂管,待查明真相,再做定夺,如何?”
我盯着他,一字一句道:“那夜你在南宫府点燃烽火,引江湖群雄围杀于我,也是为了‘查明真相’?”
他神色不变:“那是因你拒不受查,情势所迫。”
“情势所迫?”我冷声,“你让西陲死士假扮商队,潜入府中,又以玉佩为饵,挑动江湖杀局。南宫玥险些死在你兄长刀下,你还敢说你是为公义?”
南宫烨摇头:“你误会了。我若真要害你们,何必等到现在?”
“你等的,是这一刻。”我抬手指向谷口,“等七极齐聚,等玉佩现世,等所有人目光都盯在这块石头上。你只要轻轻一推,就能让五岳与刀门斗起来,让江湖更乱,好让你在乱中取利!”
他尚未答话,一名刀门长老已怒喝出声:“住口!三十年前沈家私闯龙渊,盗取刀门祖训残卷,致我门中长老三人自尽谢罪!今日这小子又来,莫非还想再掀血案?”
五岳弟子立刻反驳:“沈家之事早有定论,乃前任掌门误判!况且刀门当年封锁秘地,拒不交出《归藏图》残页,才致误会丛生!”
“放屁!”另一刀门高手怒吼,“你们五岳嘴上说查真相,实则想独吞龙渊秘藏!这些年派了多少人偷偷潜入?”
话音未落,一道剑光骤然掠出。
五岳一名弟子跃前,剑尖直指那刀门高手咽喉:“你说谁偷入?有凭据吗?”
刀门也不示弱,三人拔刀围上,刀锋交错,寒光逼人。
眼看就要动手,乌恩其猛然踏前一步,喝道:“都给我住手!”
声如雷霆,震得近处几人耳膜发麻。
他目光扫过双方,冷声道:“你们打你们的,可别忘了是谁在背后点火!”
他猛地转身,看向南宫烨,手中狼头令一扬,狠狠掷出。
铜令破空,砸在南宫烨脚前三寸,尘土飞溅。
“南宫三公子,你嘴上劝和,手上却递刀。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挑拨?”
南宫烨脸色终于变了。
他低头看着那枚狼头令,缓缓收起折扇,声音依旧温和:“乌首领何必动怒?我只是想平息纷争。”
“平息?”乌恩其冷笑,“你若真想平息,就该把那些藏在暗处的夜驼营余党交出来,而不是在这里装君子!”
人群一片哗然。
陆归鸿终于开口:“乌恩其,你莫要血口喷人。夜驼营早已被朝廷剿灭,何来余党?”
“是吗?”我从怀中取出那块黄铜令牌,高高举起,“那这个,又是什么?”
令牌正面三蹄绕日,背面刻“戌”字。
我盯着陆归鸿:“这枚令符,来自夜驼营死士。他们一路追杀我们,直到乌恩其出现。而他们真正的目标,不是我,是南宫玥——因为她知道,是谁在三年前赦免了这群叛逃死士,让他们重披黑衣,继续杀人。”
陆归鸿眼神微闪。
南宫烨轻轻摇头:“荒谬。你手中之物,说不定是伪造的。”
“伪造?”南宫玥忽然抬手,指向他腰间,“那你腰上那块玉佩,为何与夜驼营信记同源?我娘留下的玉纹,只有南宫家直系血脉才能佩戴,你从哪得来的?”
南宫烨下意识抚上腰间玉佩,动作虽轻,却已被众人看在眼里。
场中气氛骤然凝滞。
就在这时,五岳一名弟子突然低呼:“玉佩……他怀里的玉佩在发光!”
我一怔,低头看去。
怀中玉佩果然透出微光,极淡,却持续不散,像是被什么牵引着。
南宫烨目光一凝,随即笑道:“果然是它……终于醒了。”
我猛地抬头:“你说什么?”
他没答,只是后退一步,朝陆归鸿微微颔首。
陆归鸿会意,手中青锋一振,喝道:“沈怀舟!交出玉佩,否则今日你休想入谷!”
我冷笑,将锈剑横起,挡在身前。
南宫玥撑着软轿站直,软鞭垂于手侧,银铃轻响。
乌恩其站到我另一侧,骨刀出鞘三寸。
“要拿玉佩?”我盯着陆归鸿,“先问过这把剑。”
五岳弟子齐齐踏前一步,刀门也不退,双方再度对峙。
风卷沙尘,扑在脸上如针扎。
谷口石碑上的“龙渊”二字,裂痕深处,似有血色渗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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