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雾漫过石阶,我贴着墙根前行,火晶在左掌紧握,温热如活物搏动。半部《焚天诀》残卷藏在内襟,被体温烘得微潮。东厢院的禁制已破,那道由楚红袖所赠的旧符纸在越界时化作一缕轻烟,无声消散——它曾是我最后的信任凭证,如今成了唯一的出路。
脚底青石泛起微光,不是月照,是阵纹苏醒。
我停步。
血色符线从地底爬出,环成圆圈,封锁去路。夜风忽止,药园深处飘来一股淡腥气,像是陈年药材泡在铁罐里熬干了水。一道身影立在三丈外,披着灰袍,袖口沾着几片枯叶。楚红袖抬手,指尖悬着一滴血,缓缓旋转。
“陆丰的血,有火毒的味道。”她声音不高,却像刀锋刮过耳骨。
我没答话,只将右足轻轻一顿,焚天诀最后一丝余热沉入地面,引动隐匿符残存的暖意,在经脉中绕行一圈。肋骨处的钝痛稍稍退去,火毒波动也随之平缓。这招是赌——若她真要验我血脉真假,这点伪装撑不过三息。
但她没动。
我抬眼,正对上她的目光。那双眼里没有杀意,也没有试探,倒像是看一块即将裂开的玉。
“前辈的血,”我开口,声音压得低,“也有秘密吧?”
她眉梢一颤。
我趁势催动淬骨诀,眉心骤然一烫,暗金火焰纹浮现。灵觉顺着那滴血探去,一丝极细微的气息撞进识海——熟悉得令人心悸。那是我在老祖洞府画像前感受到的波动,古老、沉重,带着飞升者独有的威压痕迹。而这一丝气息,竟藏在她指尖的血珠里。
她没否认。
反而向前一步,血珠停滞空中,离我鼻尖不过寸许。“你怎知我血中有秘?”她问。
“我不但知道,”我说,“我还听见了鼎的呼吸。”
话音落,我猛然催力,火焰纹爆闪,一缕火意直冲脚下符阵。血线顿时扭曲,光芒明灭不定。她瞳孔微缩,手腕微偏,似要掐诀。就在这一瞬,我侧身疾掠,踏着断续的符光边缘跃出封锁圈。
我没有全力逃。
只是退到五步之外,站定。
她仍不动,唇角忽然扬起,像是笑,又像叹息。“你比无涯师兄更危险。”她说,“他想打破天道,你却想看穿所有人。”
我左手攥紧火晶,它微微震了一下,仿佛回应某种召唤。
“前辈若真要杀我,早在半年前就动手了。”我盯着她,“昨夜我送出血符,你不来擒我,也不传信,偏偏等在这里。不是为宗门律令,是怕我走得太快,踩进更深的局。”
她沉默。
风重新吹起,卷走那滴血,消散于夜色。
“所以——”我退后半步,脚跟踩上通往主峰的小径,“我走了,后会有期。”
她终于抬手,血色符纹自地底褪去,如血流入土中。她没拦我,也没说话,只静静看着我,像在确认某件久远的事是否成真。
我转身迈步。
才走出七步,身后传来一句:“渊鼎不可轻启。”
我没回头。
“你知道后果。”她又说。
我停下。
“我知道。”我低声回,“但它已经醒了。”
说完,我继续前行。石阶湿冷,雾气缠腿,火晶在掌心越来越热,几乎发烫。残卷贴着胸口,每一次心跳都让它震动一分。我能感觉到,主峰方向有一股吸力,微弱却持续,像是地下深处有东西在等我靠近。
我不是第一次走向那里。
但这一次,我不再是那个被推着走的人。
半月前,李沧溟把我关进东厢院,以为我在等他的下一步命令。他不知道,我在等的是火种断裂的那一刻。当执法堂密室的阵法开始抽取玉片中的魔气,我就明白了——他们要用那股阴冷之力唤醒什么。而我体内的焚天诀、陈姓血脉、火毒共鸣,都是钥匙的一部分。
我不能让他先打开门。
所以我要抢在他前面,回到主峰,找到渊鼎真正的所在。
雾越来越浓,药园的轮廓早已看不见。前方山路盘旋而上,两侧石灯熄灭大半,只有零星几点幽光浮在雾中,像沉在水底的眼睛。我放慢脚步,每一步都试探着地面的反应。这里曾布满巡夜弟子,如今却空无一人——太安静了,安静得不像戒严,倒像清场。
有人在等我上去。
也可能,根本不想让我上去。
我摸了摸腰间的柴刀,刀柄温润,常年摩挲的地方已磨出深痕。它陪我砍过柴,劈过妖,斩过同门的阴谋。现在,它还得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。
忽然,火晶剧烈一震。
我猛地顿住。
一股熟悉的波动从上方传来——不是魔气,也不是灵力,而是一种近乎生命般的律动。缓慢、沉重,像是大地的心跳。与此同时,眉心火焰纹自行浮现,不受控制地灼烧起来。
它感应到了。
渊鼎,就在上面。
我加快脚步,不再掩饰行踪。既然他们知道我会来,躲藏已无意义。我要让他们看见我来了,我要让他们知道,我不是棋子,是执棋的人。
山路尽头,一座孤亭立在岔口。亭下站着一人,背影清瘦,长发束于脑后,肩头落着几片枯叶。她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,仿佛一直就在等我。
楚红袖。
我皱眉。
刚才那一别,我以为已是终局。她为何又拦在此处?
我走近,她仍未回头。
“你还有话说?”我问。
她缓缓转身,脸上没有表情,眼神却复杂得难以捉摸。“你身上有两股火。”她说,“一股是你练的,另一股……是它给你的。”
我心头一震。
她指的是焚天诀?还是……那股从血脉深处觉醒的力量?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我握紧火晶。
“别骗我。”她逼近一步,“你已经触碰到‘源’了。否则,你不可能听见鼎的呼吸,也不可能让我的血产生共鸣。”
我沉默。
她忽然伸手,掌心朝上。“再测一次。”她说,“这次,用你的血。”
我冷笑:“你还嫌试探不够?”
“这不是试探。”她声音冷了下来,“是保命。若你体内那股火真是‘源火’,你现在走上去,不用别人动手,鼎就会把你吸干。”
我盯着她。
她不像是在威胁,也不像在劝阻。她的眼神里,甚至有一丝……担忧。
“那你告诉我,”我低声道,“除了上去,我还能做什么?赵罡是弃子,李沧溟要的是共鸣,楚长老给的丹药被人动了手脚。整个宗门,谁是真的,谁是假的?我若不自己走这一趟,谁能替我揭开真相?”
她看着我,良久,忽然笑了。
“你终于明白自己是谁了。”她说。
我没接话。
“去吧。”她收回手,转身走向亭外,“但记住——若你看到鼎内有光,立刻闭眼。那不是你能承受的东西。”
我点头。
她走了两步,又停下。“还有……”她没回头,“若你见到他,替我问一句——‘当年那一剑,是不是非斩不可’。”
我一怔。
她已消失在雾中。
我站在原地,久久未动。
然后,我抬头望向主峰顶端。那里黑云低垂,不见星月,唯有一道微弱的红光,从山体裂缝中渗出,像大地裂开了一道口子。
我迈步上前。
火晶在掌心发烫,几乎要燃烧起来。
残卷贴着胸口,字迹隐隐发烫,仿佛有声音在念诵那些残缺的经文。
我一步步踏上最后的石阶,脚步坚定。
忽然,脚下地面一沉。
不是陷阱,是回应。
整座山峰,轻轻震了一下。
就像……它认出了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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