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还在下。
屋檐的水顺着瓦片滑落,砸在门前石阶上,溅起的泥点沾在门板下半截。我坐在床沿,柴刀横在膝头,刀面映着油灯昏黄的光。刚才那阵雨里,我吞了半包寒星砂,体内火毒翻腾,眉心滚烫,但此刻已压下去。不是靠功法,是咬牙忍的。
手指抚过刀柄暗格,玉片还在。王虎的玉佩碎片,凝血藤的味道已经散了,可那股灵力波动我记得清楚——和执法堂密室里的青铜鼎同源。他们查的是陈昭,而我现在顶着陆丰的身份,在这药园里走钢丝。
门缝底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叩击。
三短一长。
这是杂役之间传紧急事的暗号,二十年前我在东厢院就学会的规矩。我没动,也没出声,只是把柴刀轻轻转了个方向,刀尖朝外。
门开了一条缝,湿冷的风卷着雨水灌进来。一个瘦小的身影挤了进来,浑身滴水,怀里紧紧抱着个东西。他跪倒在我面前,膝盖砸在地上发出闷响。
是阿春。
药园烧灶的杂役,平日话都不说一句,连走路都贴着墙根。他抬头时脸色发青,嘴唇哆嗦,怀里抱着一只裂成三瓣的青陶药钵。
“前辈……”他声音压得极低,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,“这钵……楚长老摔了三次了。每次修好,夜里都会渗黑血。再这样下去……他们会把我扔进炼炉祭阵的。”
我没接话,只盯着那药钵。
裂缝整齐,确实是人为砸的,不是磕碰所致。内壁有层薄污,颜色发乌,不像是血,也不像寻常药渍。我伸手探过去,指尖刚触到边缘,一股阴寒气便顺着指腹窜上来,像是摸到了井底的石头。
我缩回手,问他:“你怎知我会修这个?”
他低头,嗓音更轻:“昨夜您吞寒星砂,火毒没炸经脉,反倒稳住了。能活下来的人,才敢接这种事。”
我看了他一眼。
这孩子比我想象的明白。
我抽出柴刀,在油灯下慢慢削下一缕木屑。刀锋划过老茧,动作不快,但稳。木屑落在掌心,混着一点随身带的干燥药泥——这是清理炉底时常备的东西,防潮用的。我又用刀尖在指尖挑破一点皮,滴了一滴血进去。
三样东西搅在一起,成了糊状。
我抹进药钵裂缝里,两手合拢一拍。
那钵猛地颤了一下,像是活物抽搐。紧接着,裂缝处浮出细密纹路,像树根蔓延,由浅转深,最后定住。原本裂开的三瓣严丝合缝,看不出修补痕迹。
阿春瞪大眼,呼吸都停了。
“您……会木灵术?”他声音发抖。
我收刀入鞘,淡淡道:“不是术法。只是二十年劈柴,知道哪块木头能撑住重压,哪道裂痕补得回来。”
他愣在原地,眼神变了。不再是恐惧,而是某种近乎笃信的东西。
我把药钵递还给他:“拿回去,放在窗台。若再渗血,就摆在炼药炉角——那里阳气最盛,阴物不敢久留。”
他接过钵,双手发颤,却抱得极紧。临走前,他忽然低声说:“王猛今早来过灶房,问谁动过昨夜的灰堆。我说没人,他盯了我半晌,走了。”
我点头,没多问。
他知道该说多少,也知道自己在冒什么险。
门关上后,屋里又只剩我和灯。雨声盖过了脚步声,也盖过了外面可能藏着的眼睛。我起身走到床边,掀开底层夹板,把剩下的半包寒星砂塞进去。然后从柴刀柄暗格取出玉片,放在灯下细看。
裂痕走向依旧熟悉。
这不是偶然掉落的。有人故意让它出现在药渣堆里,等着我去捡。王虎也好,王猛也罢,他们想确认的不是我是不是陆丰,而是我是不是陈昭。
而楚红袖让我经历抽灵,留下纸条,却不点破——她是在等我做出选择。
我吹灭油灯,躺回床上,闭眼调息。
体内的火毒被寒星砂压着,像困在铁笼里的兽,暂时不动,但随时会挣出来。我不能一直躲在这东屋,也不能再靠装病装伤混日子。他们要证据,我就给他们证据——但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。
天快亮时,雨停了。
屋外传来扫帚划地的声音,节奏稳定,是阿春在清药槽。我起身开门,见他正弯腰收拾昨夜积水,那只药钵就放在灶台边,干干净净,没有一丝裂痕,也没有黑血。
他抬头看我,没说话,只点了点头。
我也点头。
他转身继续干活,动作比往常利索了些。
我扛起锄头,准备去领今日劳作令。刚走到门口,忽觉脚底一滑,踩到了什么东西。低头一看,是片湿泥,里面嵌着半片草叶。
三阳草。
但不是今天采收的品种。
我蹲下身,捏起那片叶子,根部还带着土,断口新鲜。这不是从田里来的,是从人袖子里掉出来的。
我站起身,把草叶塞进袖口,继续往外走。
药园清晨静得很,巡逻弟子还没换岗。我路过晾架时,眼角扫到一处角落——昨天洗血迹的地方,水渍没了,但地面颜色略深,像是重新泼过水。
我走过时,脚步没停。
到了执事房前,我交回昨日锄具,顺口问:“今天西区还要翻土吗?”
执事头也不抬:“改了,去南区除杂草。”
我应了一声,转身就走。
南区靠近内院,平时少有人去,今日突然调我去那里,不是巧合。
我走到半路,拐进一处废弃药槽后,掏出那片三阳草根,仔细看了看。根须上有轻微灼痕,像是被火燎过,但没烧透。这种伤,只有在提取药性时才会留下。
我把它收好,继续往前。
刚到南区入口,就看见王虎站在那里,手里拿着一块玉牌,正在和巡守弟子说话。他抬头看见我,嘴角微动,没笑,也没拦。
我知道他在等什么。
我走进药田,蹲下身开始拔草。动作慢,但每一根都连根拔起。眼角余光一直锁着他。
他站了片刻,终于转身走了。
我继续干活,直到掌心磨出热意。
中午回屋吃饭时,阿春在门口等我。他递来一碗热汤,低声说:“炉角放了一晚,没渗血。”
我接过碗,点点头。
他欲言又止,最后只说:“昨夜……铜铃响了一下。”
我握紧碗沿。
铃没响,可影子动了。现在,它真响了。
我喝完汤,放下碗,从柴刀柄里取出玉片,放在掌心。
该还点东西了。
我起身,把玉片塞进阿春手里:“藏好。若有人问起,就说你在灰堆里捡的。”
他看着我,眼神发紧。
我拍了拍他肩膀:“别怕。只要刀还在手上,就没人能定我的死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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