执法堂的人影停在十丈外,没有再靠近。我仍跪在焦土上,掌心压着那块温热的玉佩,指腹摩挲着裂痕边缘。远处的脚步声最终散了,像是被什么人拦下。风卷灰烬扑在脸上,带着烧尽后的苦味。
我没动。
楚红袖走了,王猛也退了,可我知道,这药园里没人真正离开。有些东西比刀剑更锋利,藏在药渣、水汽、扫帚划过的地缝里。我缓缓站起,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,左臂刺青的余烫已沉入血脉,不再躁动,却像一根埋进肉里的针,随时能被人拔出来示众。
我低头看了眼腰间储物袋,将玉佩收进去,顺手摸出一块染血的布条——是破阵时撕下的衣角,上面沾的是我的血。我把它揉成一团,扔进墙角的药渣堆,又用脚尖拨了些焦灰盖住。
做完这些,我才转身走向破屋。
那屋子在药园西角,屋顶塌了半边,门框歪斜,平日只有最低等的杂役才肯来。我住进来不过三日,名义上是“陆丰”,奉命清理废料。没人信一个记名弟子会干这种活,但也没人拦。毕竟,炼魂阵刚炸过,谁都不愿多看一眼。
我推开门,屋内一股陈年药材腐烂的气味冲上来。角落堆着几只空药钵,墙上挂着一把缺齿的扫帚。我走到最里面,蹲下身,在砖缝里抠出一小包枯草粉——这是昨夜悄悄研磨的,能暂时遮掩灵力波动。我打开纸包,指尖蘸了一点,抹在手腕内侧。皮肤微微发麻,随即气息一滞,像是被裹进一层薄雾里。
刚收好纸包,门外传来脚步声。
很轻,像是怕惊动什么。我起身站在门后阴影里,看见一个瘦小身影匆匆走过,手里提着个竹篮,篮底漏出几片发黑的药叶。是阿春。
他每天这个时候来收残渣,从不说话,只低着头干活。我见过他几次,脸总是怯生生的,笑起来露出豁牙。可刚才那一瞬,他脚步顿了一下,目光扫过药渣堆的位置,眼神不像往常那样浑浊。
我盯着他的背影,直到他消失在拐角。
夜里,我故意留在偏殿整理药材。其实没什么可整的,架子上的瓶子大多空了,只剩些碎屑粘在瓶底。我坐在灯下,假装翻一本旧药录,耳朵却听着外面的动静。
子时刚过,一道人影从东墙掠出,贴着药圃边缘走。是阿春。他没带篮子,怀里鼓鼓囊囊藏着东西。他走得极慢,频频回头,像是怕被跟踪。
我放下药录,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。
他在一处断墙后停下,靠墙坐下,从怀里掏出一块油纸包。他解开纸包,借着月光仔细看着里面的东西——是一撮混着血迹的药渣,颜色暗红带灰,和我白天扔的那团明显不同。
他低声自语:“这血……不是前辈的。”
我心头一紧。
他怎么知道?我又没让他查这个。
他重新包好油纸,塞进怀里,正要起身,忽然听见远处有脚步声。他猛地蹲下,躲进墙根阴影里。
来的是王猛的亲传弟子,穿一身黑袍,腰间佩剑。他站在断墙外,冷冷道:“阿春,交出来。”
阿春没应声。
那人逼近一步:“别装傻。你今天翻了三遍药渣堆,还偷偷刮了药钵上的残留。你以为没人看见?”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阿春声音发抖,却没站起来。
“把东西给我。”那人伸手,“否则,你明天就不是杂役了。”
阿春摇头:“我没有。”
那人冷笑一声,拔剑出鞘三寸。寒光映在阿春脸上,照出他额头的冷汗。他咬着牙,忽然仰头,将那包油纸一口吞下!
血顺着嘴角流下来,他捂着喉咙,咳了一声,却笑了:“想拿?剖开我的肚子!”
剑光骤然劈下!
我正要出手,檐角忽然传来一声轻响。
“住手。”
声音不高,却像铁钉钉进地面。持剑弟子猛地抬头,只见楚红袖立于屋脊之上,红袍垂落,未动分毫。她目光落在那人身上,淡淡道:“她肚里……有我的血。”
那人僵住。
“你师父偷学‘蚀脉引’的事还没清算,现在又想动我安插的人?”她缓缓抬手,指尖凝聚一丝赤光,“要不要我现在禀告执法堂,说你半夜私闯药园,意图灭口?”
那人脸色变了又变,最终收剑入鞘,拱手退去。
楚红袖跃下屋脊,走到阿春面前。她没说话,只是伸手按在他肩上,一缕灵力探入。片刻后,她眉头微皱,低声道:“毒素已经入腑,撑不过三天。”
“那……样本……”阿春艰难开口。
“保住了。”她收回手,“你做得很好。”
我躲在暗处,没现身。
阿春被两个药园执事抬走时,已经昏死过去。楚红袖站在原地,望着他背影,站了许久。然后她转身,朝我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我没有躲。
她走过来,在我面前停下,声音很轻:“你知道他为什么吞下去?”
我摇头。
“因为他认得那种血。”她说,“两百年前,有人用禁术炼药,取活人精血混入药渣,引动阵法反噬。那种血,烧到最后会泛灰。他虽是杂役,却从小翻药堆,闻得出差别。”
我沉默。
“你留下的血是鲜红的,可药渣里的血是死的。”她盯着我,“有人换过你的药。”
我心头一震。
换药?谁能在炼魂阵废墟动手脚?那地方除了我和王猛,只有……
“楚长老。”我开口,“您每月抽我灵力,说是养法宝。可今晚您说阿春是您安插的人。那您抽我的灵力,是不是也在试我?”
她没回答。
“您到底在等什么?”我问。
她看着我,眼神忽然变得极远,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:“我在等一个不怕死的人。不是为了活命逃窜,而是为了真相,敢把自己烧干净的人。”
说完,她转身离去。
我回到破屋,关上门,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。屋外风声渐起,吹得窗纸哗哗作响。我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小药钵——是今早在阿春常待的地方捡的,边缘有一圈极淡的褐色痕迹。我凑近鼻端,嗅了嗅。
有一丝极淡的苦香,像是某种丹药燃尽后的余味。但这味儿不该出现在这里。这药钵本该只用来盛废渣。
我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,放在掌心。它在灯下泛着微弱的光,像是被什么力量浸染过。我试着注入一丝灵力,粉末竟微微颤动,随即化作一道细线,顺着我手腕爬向肘部。
我立刻掐住血脉,将粉末甩在地上,一脚踩碎。
这不是普通的药渣。
我盯着脚下的碎末,忽然想起楚红袖的话——她在等一个敢把自己烧干净的人。
可现在,有人想先把我烧死。
我起身走到墙角,从砖缝里取出那包枯草粉,重新打开。这次,我在里面掺入了一点刚刮下的药粉。混合后,指尖蘸取少许,抹在手腕。
皮肤再次发麻,但这一次,我感觉到体内那股火微微一动,像是被什么东西惊醒了。
我迅速收手,盘膝坐下,运转心法压制。眉心一阵发热,火焰纹一闪即逝。
不能再等了。
我必须知道,是谁在背后换药,又是谁,想用阿春的命,逼我露出破绽。
我睁开眼,看向窗外。
月光被云遮住,药园陷入一片昏暗。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,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。
我站起身,将最后一撮混合药粉收进袖中,手按在门栓上。
门开一条缝,冷风灌进来。
我踏出一步,走入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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