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开一条缝,冷风灌进来,吹得桌上油灯晃了下。我抬手护住火苗,指尖还沾着那撮混合药粉。它刚才在我腕上爬动的触感还在,像有东西顺着血脉往里钻。
我没点灯,也没关门。
楚红袖就站在门口,红袍贴身,像是刚从夜风里割出来的一截火焰。她没看我,目光落在桌角那包枯草粉上,又移到我手上残留的粉末。
“你在试死?”
声音不高,却压住了屋外所有动静。我慢慢收手,把药粉藏进袖口褶皱里,“您安插阿春,是为了护我,还是为了看我何时崩溃?”
她没动,也没答。
三步之外,地上那盏灯影子拉得很长,照出她脚下一道极细的红线——是血,干了的,从她指缝滴落,在砖面上画出半道符痕。她方才去过阿春那里,我猜到了,却不想说破。
她终于开口:“这味‘烬心散’,是两百年前陈无涯封印魂印时用的。”
我脊背一紧。
她抬起眼,“你左臂的刺青……该看看它从何而来。”
我没反驳,也没问她怎么知道那是“封印”。只是低头看了看左臂。刺青贴在皮肉上,平日温吞如墨迹,可自从炼魂阵炸裂后,它就开始发烫,像是被人埋进血里的刀,等一个拔出来的时机。
我解开衣袖,露出整条手臂。
她走近一步,掌心浮起一张泛黄符纸,边缘焦黑,像是烧过又拼回来的。“需心头血为引,若中途神识溃散,我不救。”
我点头,咬破指尖,血珠滚落,滴在符纸上。火光一闪,幽蓝焰起,她以指为笔,在我刺青周围画下一道环形古篆。那字我不认得,却觉得眼熟,仿佛曾在梦里见过千遍。
符火燃到第三圈时,刺青猛地一跳。
热流自皮下炸开,直冲脑门。我眼前骤暗,再亮时,已不在屋中。
天是裂的。
星河倒悬,云层翻涌如沸水。一名老者背对苍穹,立于断崖之上。他左手持刀,右手挽起衣袖,刀锋划过小臂,血顺腕而下,滴入脚下阵图。阵纹由血点亮,一圈圈扩散,竟与我左臂刺青分毫不差。
他一边刻,一边低语,声如砂石磨骨:
“转世者左臂有‘陈昭’二字,是他自己刻的……为了记住该杀的人。”
画面一转,他转身望来。
那张脸枯槁如朽木,眉骨高耸,左眼角有一道斜疤,和我的位置一样。他盯着我,不,不是我,是隔着时空看某个注定醒来的人。
“别信誓言,别信传承,别信飞升。”
“他们用万人骨铺路,拿万魂祭鼎。”
“我走不出去,但你能。”
“记住——该杀的人,不在天上。”
话音落,他将刀尖插入心口,血喷而出,染红半边天幕。阵法轰然启动,天地剧震,他的身体开始崩解,化作光点四散。最后一瞬,他嘴唇微动,无声说了两个字。
我看不清。
可胸口突然闷痛,像是有人把那两个字刻进了我的骨头里。
眼前一黑,我跌回现实。
冷汗浸透里衣,呼吸粗重如牛喘。我一手撑地,另一手死扣住左臂,生怕那刺青再动一下。它安静了,可皮肤底下仍有余温,像是刚烧过的铁片。
楚红袖收了符火,脸色比先前更白几分。她盯着我,眼神不像看一个弟子,倒像是在确认某件旧物是否还能用。
“……是我自己刻的?”我嗓音嘶哑。
“不是现在你,是那时的他。”她缓缓道,“他怕忘了仇,也怕你不敢杀。”
我闭了闭眼。
两百年来,我靠偷听讲道、抢夺机缘、伪装身份活下来。我以为最狠的是能在秘境里亲手剜出仇人的心脏,可原来最狠的,是那个将名字刻进血肉、连转世都要留下杀意的人。
“他知道我会软。”我低声说,“所以他提前定了规矩——必须杀。”
楚红袖没接话。
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巾,沾了清水,轻轻擦去我臂上残留的符灰。动作很轻,像是怕碰碎什么。
“你每月抽我灵力。”我忽然开口,“说是养法宝。可阿春是你的人,那你这些年……也是在试我?”
她手顿了顿。
“不止试你。”她说,“也在等你。”
“等什么?”
“等你不为自己活的那天。”
我冷笑一声,“我现在也不为别人活。”
“可你已经想知道真相了。”她看着我,“这就够了。”
屋外风停了。
连檐角残瓦都不再响动。药园静得反常,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屏息,等着我说下一句。
我没说。
我只是盘膝坐下,闭目调息。体内那股火沉在丹田深处,被我用最基础的心法一层层压住。我不去想“该杀的人”是谁,不去猜那老者最后的唇语,只一遍遍默念:活着才有资格谈公平。
这是我的盾,也是我的刀。
许久,我睁开眼。
楚红袖仍站着,却没有要走的意思。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,放在桌上。玉简通体漆黑,表面有细微裂纹,像是被高温灼烧过多次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无涯遗策。”她说,“他临终前三日所录,共七卷,只剩这一块残片。”
我伸手要去拿。
“别碰!”她突然抬手拦住,“未净心者触之即焚。你现在的状态,撑不过三息。”
我收回手。
她看着我,“三日之内,莫再试药。有人在等你犯错,而你现在,还没资格犯错。”
说完,她转身走向门口。
红袍掠过门槛时,我叫住她。
“楚长老。”
她停下,没回头。
“你说他在等我不为自己活的那天……”我盯着桌上的玉简,“可如果那一天来了,我发现自己杀不了呢?”
她沉默片刻。
“那你就不配是他。”
门关上了。
我一个人坐在屋里,灯影摇曳。左臂刺青不再发烫,可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。它不再是装饰,也不是标记,而是一道命令,一道来自两百年前的死令。
我站起身,走到墙角砖缝前,取出那包枯草粉。打开,倒出最后一点粉末,混入新刮下的药渣残屑。这一次,我没往手腕抹。
而是走到桌前,将混合药粉倒在玉简上方。
粉末悬空不动。
三息后,玉简表面裂纹微微一闪,像是吸了一口气。药粉瞬间焦黑,化作细灰飘落。
我盯着那灰。
没有风,它们却聚成一行极淡的字迹,浮在空中:
**“杀执鼎者。”**
字迹一现即散。
我伸手去抓,只握住一把冷灰。
玉简静静躺在桌上,毫无反应,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。
我缓缓坐回原地,手指按在左臂刺青上。
这一次,我没有压制它的温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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